失序之声

许声是被一阵刺耳的“嗡鸣”惊醒的。

不是岛屿上任何熟悉的声音——不是甲壳虫振翅的细碎，不是珊瑚在潮水中的轻响，更不是夜风穿过竹林的呜咽。那声音像有无数根细铁丝被同时绷紧，在空气里高频振动，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属于这片土地的金属质感，从窗缝里钻进来，直往耳朵里钻。

他猛地坐起身，月光透过木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屋外的山林静得反常，连惯常整夜聒噪的夜鸟都没了声息，仿佛所有活物都被这突兀的嗡鸣慑住了。

许声赤着脚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些，露出墨蓝色的夜空，星子稀疏地缀在上面。海面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远远望去，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金属。

那嗡鸣似乎就是从海面上飘来的。

他屏住呼吸，调动起守声人敏锐的听觉。除了那道主嗡鸣，还有一些更细微的声响裹在里面：断断续续的“咔嚓”声，像是某种硬物在摩擦；偶尔有短促的“噗”声，像气泡破裂，却比气泡声更沉闷；还有……一种模糊的、类似水流被强行分开的“哗啦”声，持续不断，带着一种有目标的推进感。

这不是自然的声音。

许声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昨天清晨在祖先岩听到的那个声音，想起了夜里捕捉到的那个模糊的词——“船”。

难道……

妈妈许声？

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举着一盏鲸油灯走进来，昏黄的光映出她担忧的脸。

妈妈怎么醒了？快回去睡觉吧。

许声回头，指着窗外海面的方向。

许声妈，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快步走过来，一把合上窗户，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妈妈别听！也别问！是雾在捣乱，是海浪撞在礁石上的回音，什么都不是。

许声可那声音很奇怪，像是……

许声想说“像是有东西在靠近”，却被母亲打断。

妈妈没有什么奇怪的！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妈妈守声人的耳朵有时候会骗人，尤其是在夜里。快躺下睡觉，明天还要跟着你父亲去巡山。

她吹灭了鲸油灯，黑暗重新笼罩房间。许声能感觉到母亲站在床边，呼吸有些急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像是刚攥过冷水。

妈妈许声，我的宝贝。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妈妈记住你父亲的话，我们的世界只有这座岛。岛外的一切都是‘虚无’，会把人拖进去，再也回不来的。

母亲走后，许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那道嗡鸣还在，隔着窗户，变得模糊了些，却始终萦绕不散。他知道母亲在撒谎，就像昨天，她明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对劲，却还是硬要说是雾的缘故。

守声人对声音的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母亲不可能没听到。

那她为什么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