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嗡鸣声渐渐消失了。许声却再没睡着。天刚蒙蒙亮,他就悄悄起身,溜出了村子。他想去海边看看,那个声音消失的地方,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海岸边的雾又浓了起来,带着咸腥的湿气。沙滩上的沙粒很凉,踩上去悄无声息。许声沿着海岸线往前走,耳朵时刻警惕着,捕捉着风中的每一丝动静。
岛屿的声音,好像真的变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能听见沙蟹在沙洞里伸缩螯钳的“咔嗒”声,能听见浅水区小鱼摆尾的“拨拉”声,甚至能听见礁石上贝类开合硬壳的“吱呀”声——这些细微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海岸清晨独有的“声景”,鲜活而有序。
可今天,一切都乱了。
沙蟹的声音变得慌乱,像是在仓皇逃窜;小鱼的摆尾声断断续续,带着惊恐;连最沉稳的贝类,开合的节奏都变得杂乱无章,像是在不安地颤抖。更奇怪的是风里的声音,往常风穿过礁石缝隙,会发出悠长的“呼哨”,今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剩下短促的、沉闷的“呜咽”,听着让人心里发紧。
就像……整个岛屿都在害怕。
许声越往前走,心里的不安就越重。他停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旁,这是海岸线上最显眼的标记,平时总有成群的海鸟落在上面。可今天,礁石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羽毛凌乱的海鸟在低空盘旋,发出焦躁的“嘎嘎”声。
他爬上礁石,望向海面。雾比刚才更浓了,海平线完全隐没在白色的雾气里,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准备下来时,指尖忽然触到了一点异样。
礁石背风的一面,有一块地方的苔藓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露出底下深色的岩石。许声凑近了些,用手摸了摸,岩石表面很光滑,不像是自然磨损的痕迹。更奇怪的是,他在那块光滑的地方,隐约听到了一丝微弱的“残留声”——
是那道嗡鸣的余韵,还带着一点冰凉的、坚硬的“触感”,像是某种金属器物曾长时间靠在这里。
爸爸许声!
远处传来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许声心里一紧,连忙从礁石上跳下来。
父亲正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背着双手,脸色在雾气里看不真切。他身边跟着两个族里的老人,都是族中负责守护海岸的“声卫”。
爸爸谁让你来这里的?
父亲的声音很低,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许声心上。
许声我……
许声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只是来看看,却被父亲打断。
爸爸好了,无论你要干什么,现在跟我回去。
父亲转身就走,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力。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许声跟在父亲身后,能听见父亲沉重的呼吸声,还能听见他攥紧拳头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的细微“咔咔”声。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位老人,他们的脸色都很凝重,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事情。
快到村子时,许声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碎裂声”,很轻,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地下裂开了。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那声音来自村子后面的“声脉山”——那是守声人心中的圣地,据说山体深处藏着岛屿最本源的声音,是整个岛屿“声景”的根基。以往,声脉山传来的声音总是沉稳而悠长,像大地的心跳,可刚才那声“碎裂”,却带着一种不祥的脆响。
他抬头看向父亲,发现父亲也停下了脚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老人大守声人。
一个老人低声说。
老人刚才那声……
父亲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说。
爸爸回去,召集所有声卫,去声脉山。
许声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岛屿的声音乱了,连最本源的声脉山都发出了异样的声响。而这一切,似乎都和那个来自岛外的“嗡鸣”有关。
回到村子,父亲立刻召集了族里所有的声卫。他们拿着鲸骨短笛,神色肃穆地往声脉山走去。短笛的声音再次在村子上空响起,比昨晚更加急促,更加沉重,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许声站在村口,望着他们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他的耳朵里,除了短笛的声音,还残留着那道来自岛外的嗡鸣,残留着声脉山那声不祥的碎裂,残留着整个岛屿混乱而惊恐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了父亲昨晚说的话:“岛声……开始乱了啊。”
那时候,父亲的语气里,除了担忧,似乎还有一丝……宿命般的无奈。
许声攥紧了拳头。他不知道岛声乱了意味着什么,不知道那个来自岛外的声音会带来什么。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而他,好像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未知的漩涡里。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又一次响起了那个模糊的词,比上次更清晰——
“船。”
这一次,他还听到了另一个词,同样陌生,却同样能瞬间理解——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