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狐鸣

玉京山的雪停了。

迟空棠站在悬剑阁飞檐上，望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朝阳。肩头的小白狐打了个哈欠，九条尾巴懒洋洋地垂在她背后，像条华贵的银白披风。

"今日要去昆仑。"迟空棠戳了戳狐狸耳朵，"你确定要这样去？"

白狐眯着金瞳，爪子在她衣领上踩了踩："本座高兴。"

自从往生泉重塑归来，白璃的妖力已臻化境，却偏偏喜欢维持幼狐形态。迟空棠私下问过阿芜，兔精支支吾吾说可能是"魂体不稳"。

"师尊！"林寒酥御剑而来，手里捧着个食盒，"弟子做了桃花酥..."

白狐的尾巴瞬间炸开，"嗖"地钻进迟空棠前襟。少女神色黯了黯，还是把食盒递过来："听说白璃上仙喜欢..."

衣襟里传出闷闷的哼声。迟空棠接过食盒，指尖碰到徒弟手腕时微微一怔——林寒酥的脉搏竟然带着妖力特有的波动，与白璃如出一辙。

"寒酥近日可有不适？"

"就是总梦见雪山..."林寒酥困惑地眨眼，"还有...铃铛声。"

迟空棠眉心的银纹突然灼痛。她记得白璃说过，那颗新生的内丹会慢慢改造宿主体质。正要细问，远处传来剑啸——昆仑使者到了。

"迟长老。"使者恭敬行礼，"掌门命我送来这个。"

玉匣开启的刹那，白狐从衣领中探出头。匣中静静躺着半面青铜镜，镜缘刻着"太虚"二字，正是玄天宗失窃的镇派之宝。

"在何处找到的？"迟空棠问。

"北冥海眼。"使者面色凝重，"镜旁还有这个..."

他展开一幅画卷。画中银发女子被七根锁魂钉固定在水晶柱上，面容与白璃有七分相似，左眼下却没有泪痣。

白狐突然暴起，一爪子拍碎玉匣。镜片四溅中，迟空棠看见碎片上映出无数个白璃——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最骇人的是中央那个双目流血的黑发女子。

"原来如此。"白璃的声音在她识海炸响，"青岚找到了我的'恶尸'。"

昆仑巅的罡风能刮碎凡人魂魄。

迟空棠踏着冰阶而上，怀中白狐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前方引路的使者突然驻足，指着云雾深处的水晶宫："掌门在等..."

话音未落，一道黑芒自云海射出，贯穿使者眉心。迟空棠拔剑疾退，却见那尸体迅速膨胀，"砰"地炸成毒雾。

"小心！"白狐跃出衣襟，在空中化作人形。

银发女子广袖翻飞，九条尾巴如屏风展开，将毒雾尽数挡下。重塑后的白璃恢复了原本样貌，左眼泪痣红得妖异，周身妖力凝成实质的银焰。

"出来吧。"她对着虚空冷笑，"玩这种把戏，不嫌丢人？"

云海翻涌，走出个黑袍男子。面容与青岚有八分相似，额心却多了一枚竖瞳。

"白璃大人..."男子抚胸行礼，"家兄承蒙关照了。"

白璃的尾巴尖微微抖动："青冥？"她突然大笑，"青岚那个废物弟弟？"

迟空棠的剑气在冰阶上刻出深痕："太虚镜是你偷的？"

"是借。"青冥的竖瞳转向她，"迟长老难道不想知道，三百年前莫怀仁为何要拿你祭天？"

白璃的狐火擦着迟空棠耳畔掠过，将青冥逼退三步："闭嘴！"

"怕了？"青冥的衣袍被烧出大洞，却笑得愈发猖狂，"那就让太虚镜自己说——"

他抛出的镜片在空中组合，映出三百年前的画面：药童迟空棠被绑在祭坛上，莫怀仁手持青岚的蛇牙匕首，正划开她心口的皮肤...

"住手！"白璃的九尾化作银索缠向青冥。

迟空棠的剑比她更快。青霜剑劈开镜面，却在触及实体的刹那被反弹——青冥的身体竟是虚影！

"晚了..."黑袍男子逐渐消散，"镜灵已经醒了..."

破碎的镜片中，无数画面同时闪现：白璃剜心救人的场景、林寒酥被青岚附身的真相、甚至还有...迟空棠跪在往生泉边，亲吻白璃额头的画面？

"幻术！"白璃挥袖击碎所有镜片，耳尖却悄悄红了。

迟空棠正要开口，脚下冰阶突然崩塌。她坠入云海的刹那，看见青冥的真身出现在白璃背后，手中黑刺直取狐妖后心！

"白璃！"

迟空棠在雪堆里醒来。

昆仑的暴雪掩埋了半个身子，眉心的银纹正发出微弱光芒。她艰难爬起，发现青霜剑断成两截，不远处躺着个银发身影。

"白璃！"

狐妖心口插着半截黑刺，银血在雪地上绘出诡谲的符文。迟空棠刚要拔刺，手腕就被冰凉的手握住。

"别动..."白璃气若游丝，"是噬魂钉..."

迟空棠这才发现，黑刺上刻满与太虚镜同源的咒文。每拔出一分，白璃的魂魄就虚弱一分。

"青冥呢？"

"跑了..."白璃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银血，"他想要...我的恶尸..."

迟空棠撕下衣袖包扎伤口，却发现血根本止不住。白璃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连九条尾巴都开始透明化。

"听着..."狐妖抓住她衣领，"太虚镜能照见三尸——善尸、恶尸、执念尸。青岚当年...把我的恶尸封印在..."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突然坍缩成幼狐形态，连人言都维持不了，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呜"声。

迟空棠将小狐狸裹进怀里，望向昆仑之巅。水晶宫的方向黑云压顶，隐约传来锁链碰撞的声响。

"我们回家。"她轻抚狐狸背毛，"等伤好了..."

白狐突然咬住她手指，金瞳里满是焦急。迟空棠这才发现，小家伙的尾巴尖正指着她眉心——那里的银纹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

"契约反噬？"迟空棠想起往生泉边的誓言。

白狐艰难地点点头，突然"嘭"地变回人形。少女形态的白璃比往常更娇小，银发只到肩头，却死死攥着迟空棠的手腕：

"快走..."她声音发抖，"我的恶尸...在召唤你..."

话音未落，迟空棠眉心的血纹突然暴亮。她不受控制地抬手，剑气劈向虚空，竟撕开一道空间裂缝！

"不！"白璃想拦，却被弹飞数丈。

裂缝中伸出无数黑色锁链，瞬间缠住迟空棠四肢。她最后看见的，是白璃扑来的身影，和那双盛满惊恐的金色瞳孔...

黑暗中有滴水声。

迟空棠睁开眼，发现自己悬在巨大水晶柱内。七根锁魂钉贯穿四肢，与当年祭坛上的场景一模一样。柱外是望不到边的血池，池底沉着无数白骨。

"醒了？"

青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迟空棠挣扎着抬头，看见黑袍男子站在血池对岸，手中捧着完整的太虚镜。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镜面映出迟空棠的脸，"因为你是白璃的'劫'。"

锁链突然收紧。迟空棠咬破舌尖才没痛呼出声，鲜血顺着下颌滴在水晶柱上，竟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三百年前，白璃为救你自斩三尸。"青冥抚摸着镜面，"善尸化作往生莲，执念尸守着栖霞谷，而恶尸..."他指向血池中央，"就在这里。"

池水翻涌，升起另一根水晶柱。里面封着个黑发女子，容貌与白璃别无二致，只是左眼下没有泪痣，反而多了一道疤。

"多完美的兵器啊。"青冥的竖瞳闪着贪婪的光，"只要用你的血唤醒她..."

迟空棠的银纹突然灼烧般剧痛。她看见黑发白璃正在缓缓睁眼，金瞳里没有半点光彩，只有纯粹的杀意。

"你以为..."迟空棠哑着嗓子开口，"白璃会放任你们胡来？"

青冥大笑："她当然会来！"太虚镜转向入口，"然后——"

话未说完，整座洞窟突然震动。穹顶裂开巨缝，九道银光如天河倾泻，将血池蒸发出滔天雾气。在震耳欲聋的狐鸣声中，白璃的真身降临了。

"青冥。"银发狐妖踏空而来，每步都让血池沸腾，"你找死！"

迟空棠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璃——九尾完全展开如垂天之云，银焰缠绕周身形成铠甲，左眼的泪痣红得滴血。最惊人的是她手中那柄长剑，通体晶莹如冰，剑格处嵌着枚血色宝石。

"太虚剑..."青冥倒退两步，"你竟然炼化了镜灵！"

白璃没有废话。剑光如银河倒卷，瞬间劈开青冥的护体黑雾。黑袍男子仓皇躲闪，却还是被斩断一臂。

"没用的！"他捏碎手中符石，"恶尸已经醒了！"

血池中央的水晶柱轰然炸裂。黑发白璃破封而出，手中竟也握着柄剑——与太虚剑一模一样，只是通体漆黑。

"杀了她。"青冥指向银发白璃。

恶尸举剑的刹那，迟空棠感到贯穿自己的锁魂钉突然发烫。她低头看见，七根钉子正通过血脉抽取她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给恶尸！

"原来如此..."迟空棠冷笑，"你们想要复制白璃的力量？"

青冥的断臂处蠕动着黑雾："不止是复制..."他狂热地盯着两柄相击的剑，"我们要创造新的妖神！"

白璃的剑势突然滞涩。她看着与自己容貌相同的恶尸，金瞳里闪过一丝痛楚："阿夜..."

恶尸的剑锋停在白璃咽喉前，居然也迟疑了。青冥见状大怒，催动咒术让锁魂钉刺得更深。迟空棠闷哼一声，鲜血顺着水晶柱流下，在池中绘出诡异的阵图。

"迟空棠！"白璃想冲过来，却被恶尸拦住。

青冥的竖瞳亮得骇人："看着吧！当至亲之血染红祭坛..."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一截剑尖从胸口穿出，带着熟悉的银焰。

"谁告诉你..."迟空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我的真身？"

青冥艰难转头，看见另一个迟空棠站在血池边，手中青霜剑完好无损。而水晶柱里的"迟空棠"已经化作纸人，正在锁魂钉下燃烧。

"幻术...？"黑袍男子呕着血倒下，"不可能...太虚镜明明..."

白璃的尾巴尖勾起真正的太虚镜："你说这个？"她突然捏碎镜面，"赝品罢了。"

恶尸的剑"当啷"落地。她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白璃："阿姐...？"

银发狐妖的尾巴微微发抖："阿夜，回来吧..."

黑发女子突然抱头痛哭。她的身体开始融化，化作黑雾被太虚剑吸收。青冥见状，拼尽最后力气扑向血池：

"既然这样...那就同归于尽！"

迟空棠的剑气比他更快。青霜剑贯穿青冥眉心，将他钉死在池边。黑袍男子抽搐着，突然咧嘴一笑：

"太迟了...锁魂阵已经..."

整座洞窟开始崩塌。白璃飞身接住坠落的迟空棠，九条尾巴裹成茧将人护住。落石砸在狐尾上发出闷响，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疼吗？"迟空棠擦去她嘴角的血。

白璃的金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你猜？"

昆仑的星空格外明亮。

迟空棠坐在雪坡上，看着白璃烤兔子。恶尸消散后，狐妖的妖力似乎又精进了，现在连点火都不用掐诀，打个响指就能燃起银焰。

“烤兔子...阿芜她们不会有意见吗？”

“哪来这么多意见，这只是普通的兔子，不会修成兔妖的。”

"给。"白璃递过烤得金黄的兔腿，"补补血气。"

迟空棠接过食物，指尖相触时微微一怔——白璃的手比往常温暖许多，不再是那种妖类特有的冰凉。

"看什么看？"狐妖耳尖微红，"吃你的。"

迟空棠咬了口兔肉，味道意外地好："你什么时候学的烹饪？"

"在人间历劫时。"白璃漫不经心地摆弄篝火，"那个村子里有个老厨娘..."

她突然住口，但迟空棠已经明白了——是"白小荷"在西郊村的经历。想到晒谷场上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女，她握兔腿的手紧了紧。

"青冥死了，但太虚镜还在。"白璃转移话题，"我感应到它去了北冥。"

迟空棠想起镜中那些画面："他说莫怀仁拿我祭天..."

"别听他的！"白璃的尾巴炸开，"那镜子最会蛊惑人心！"

迟空棠突然伸手，拂过狐妖左眼下方的疤——那是恶尸脸上有的，本体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此刻却多了道浅浅的痕迹。

"阿夜是你妹妹？"

白璃的篝火"噗"地熄灭了。月光下，她的银发仿佛流淌的水银："孪生妹妹。三千年前...我亲手杀了她。"

迟空棠想起白璃剜心救人的狠绝，想起往生泉边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这只狐狸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对敌人...

"为什么告诉我？"

白璃变回幼狐形态，跳进她怀里："因为下次见面..."小家伙的声音闷闷的，"你可能会看见她用我的脸说些混账话。"

迟空棠挠了挠狐狸下巴："我会认出来。"

"真的？"白狐突然人立而起，金瞳灼灼地盯着她，"那你说，我和阿夜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迟空棠不假思索："你这里..."指尖点上狐妖心口，"是暖的。"

白璃的耳朵瞬间支棱起来。一人一狐对视片刻，小家伙突然"嘭"地变回人形，银发如瀑垂落，在迟空棠脸上扫过一阵痒。

"迟空棠。"少女形态的白璃难得严肃，"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再次..."

迟空棠捂住她的嘴："我会先杀了你。"

白璃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渗出一点银光："好啊..."她握住迟空棠的手腕，"那就说定了。"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纠缠如共生千年的古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