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到一半停了，像被谁拦腰剪断。林凡蹲在苏易水身边，手指悬在他颈动脉上迟迟不敢落下——不是怕确认死亡，是怕指尖触到的冰凉会顺着血管爬进自己骨头里。远处传来海浪撞礁石的闷响，混着断断续续的呼喊，像有人在雾的另一头敲摩斯密码。
“易水！”
喊声撕破雾气时，林凡猛地抬头。一个穿同款警服的男人正往这边跑，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侧脸和地上的苏易水有七分像，只是鬓角多了道疤。他跑到近前看清地上的人，脚步顿了半秒，随即弯腰去探鼻息，动作稳得不像刚经历丧亲。
“苏宁波？”林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这名字像块冰，从昨天B区那通没接通的报警电话里钻出来——当时那个用水枪的男孩父亲报了警，说外卖员“寻衅滋事”，接警的正是苏宁波。
苏宁波没理他，只是把苏易水睁着的眼睛合上，扯下自己的警号别在弟弟胸前。“0714”的数字在雾里泛着冷光，和苏易水的“0713”并排躺着，像两枚错位的邮票。
“他说找到个队友。”苏宁波突然开口，声音比礁石还硬，“菜点没关系，总比一个人喂那东西强。”他朝怪兽的尸体抬了抬下巴，绿色的血正顺着沙粒的缝隙往下渗，在地上画出张歪歪扭扭的网。
林凡这才发现苏宁波的右手缠着绷带，渗血的地方洇透了白色纱布，手里却还攥着半截对讲机。“刚才听见枪声，”他按下对讲键，电流声里混着滋滋的杂音，“三队还在吗？……二队？……听见请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海浪声。林凡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怪兽背上的苔藓，又硬又涩。他想起苏易水被卷起来时，警服后领露出的那块月牙形胎记——和昨天投诉他的那个男人后颈上的一模一样。
“你送A区儿童医院？”苏宁波突然问，视线落在他的外卖箱上。箱角还沾着点蛋糕奶油，是今早消失的那个孕妇订的，现在估计早化成一摊油了。
“嗯。”
“看见李医生了吗？穿白大褂，扎马尾，左手有颗痣。”苏宁波的声音低了些，绷带下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我女儿昨天发烧，她值夜班……”
林凡想起门诊楼前那个扒着玻璃哭的小男孩，想起空无一人的护士站，想起那些突然变灰的联系人头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原来所有消失的女人，都在别人的故事里有张具体的脸。
怪兽的尸体开始收缩，像块被晒干的海绵。苏宁波站起身，捡起苏易水掉在地上的枪，检查了一下弹匣，扔给林凡：“会用吗？”
林凡接住枪，沉甸甸的，比他的电瓶车把手还沉。“不会。”
“保险在这，”苏宁波屈起手指敲了敲枪身侧面，“扣扳机就行。岛上不止这一只，昨天雾里见过更大的，长着……”他顿了顿，像是在找合适的词，“长着好多只手，都戴着金镯子。”
林凡想起他妈最喜欢的那只银镯子，去年生日送的，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手腕上。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转身对着海浪干呕起来，吐出来的只有点酸水。
“别吐了，”苏宁波踢过来一瓶矿泉水，是从苏易水的急救包里翻出来的，“等下得去东边看看，刚才好像听见孩子哭。”
林凡拧开瓶盖灌了两口，水凉得像冰。他看见苏宁波正把苏易水往礁石后拖，动作很慢，像在搬运一件易碎的瓷器。雾又开始浓了，这次带着股甜腥味，像是融化的糖果混着血。
“他说你菜。”林凡突然说。
苏宁波的背影顿了一下，没回头：“他小时候总这么说。我第一次打靶脱靶，他笑了我一星期，结果自己练到半夜，把枪托都磨出包了。”他从怀里掏出张照片，塞进苏易水的警服口袋里，“这是他女朋友，警花，枪法比他准多了……”
后面的话被雾吞了进去。林凡握紧手里的枪，突然听见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沙地上拖动。苏宁波立刻举起枪，林凡也跟着瞄准，手指却在扳机上打滑。
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雾里钻出来，穿着恐龙睡衣，手里攥着把橙色水枪，枪里的水早就干了。是B区那个男孩，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林凡时愣了一下，突然哇地哭出来：“我妈呢？我爸说她去买草莓了……”
林凡的枪口垂了下去。他看见男孩的恐龙尾巴上沾着片碎布，蓝底白花，和苏宁波描述的李医生的白大褂颜色很像。苏宁波的枪也放了下来，绷带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跟我们走。”苏宁波的声音很哑，“我们去找你妈。”
男孩抽泣着点点头，小手抓住林凡的衣角。林凡低头看他湿漉漉的睫毛，突然想起昨天被射在手腕上的那股水柱，原来那是他最后一次被人用水枪指着——在所有女人消失之前，在他们还没登上这座岛之前，在世界还没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
苏宁波已经走在前面了，背影在雾里忽明忽暗。林凡牵着男孩跟上去，枪在裤袋里硌着大腿，像块发烫的烙铁。他不知道东边有什么，不知道那些消失的女人会不会突然出现，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撞见苏宁波说的那只长着金镯子手的怪兽。
但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男孩的小手很暖，苏宁波的脚步声很稳，海浪拍礁石的声音像在数着他们剩下的日子。雾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忽闪忽闪的，像谁遗落在岛上的信号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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