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光线昏暗,王茂刚解开犬养小次郎的和服,准备处理那道外翻的伤口,对方突然睁开眼,用生硬的中文说:“不用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的气息喷在王茂手背上。王茂愣了一下,手里的纱布停在半空:“你伤得很重,不处理会没命。”
犬养小次郎偏过头,避开王茂的视线,目光落在洞穴角落的阴影里,那里堆着些遇难者的遗物,其中有个褪色的帆布包,上面印着模糊的汉字。“我是日本人。”他重复道,语气像块冻硬的冰,“你们中国人,不该救我。”
苏易水靠在岩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折叠刀的刀柄。他听懂了这话语里的重量——不是赌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愧疚,或者说,是对历史伤痕的默认。
“陈玄礼,把纱布递过来。”王茂没抬头,声音很稳,“我是医生,在我眼里,只有伤者,没有国籍。”
犬养小次郎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胸口的伤口被牵扯得裂开,更多的血涌出来。“放开!”他嘶吼着,用日语夹杂着中文喊道,“我们伤害过你们……南京……731……这些债,我一条命还不清,不需要你们假好心!”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混着血从眼角滚落。陈玄礼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手里的纱布掉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爷爷是老兵。”犬养小次郎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他临终前说,欠的债,总要有人记着。你们救我,是在打我的脸,打所有该忏悔的日本人的脸。”
王茂沉默了。他想起小时候爷爷讲过的故事,那些关于战火和流离的片段,此刻和眼前这个拒绝治疗的日本人重叠在一起,像根尖锐的刺,扎在喉咙里。
苏易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洞外的海水:“你以为死在这里,就是忏悔?”他走到犬养小次郎面前,蹲下身,“你爷爷欠的债,你替他死了,债就没了?那些被伤害的人,就能活过来?”
犬养小次郎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苏易水:“不然呢?!你们难道不恨我们吗?不觉得我活该去死吗?”
“恨。”苏易水的回答很干脆,“但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这岛上,吃人的是饕餮,放电的是雷狼龙,我们的亲人被它们吞掉,你的同伴——我猜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恐怕也没好下场。”他指了指犬养小次郎怀里的木牌,“这牌子上的咒文,是用来对付怪物的吧?你死了,谁来用?”
犬养小次郎愣住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
王茂捡起地上的纱布,重新靠近:“我弟弟王磊,是被饕餮吃的。苏警官的弟弟苏宁波,也死在这岛上。我们的恨,是对这些怪物,对这座吃人的岛。”他按住犬养小次郎挣扎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要是真想忏悔,就活着。活着走出这岛,回去告诉你的同胞,历史不能忘,但眼下,我们得先一起活下去,才能谈别的。”
纱布触碰到伤口时,犬养小次郎疼得浑身一颤,却没再挣扎。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王茂手背上,滚烫的,像在灼烧。他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是因为痛,是因为那句“一起活下去”,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被愧疚和仇恨锁死的心。
陈玄礼蹲在旁边,看着王茂用仅剩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包扎伤口,看着苏易水默默递过一块干净的布让犬养小次郎擦脸,突然觉得,洞穴里的光线好像亮了些。
“谢谢……”犬养小次郎的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茂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苏易水转身回到岩壁边,重新望向洞口,那里的海浪声依旧,仿佛在见证这场跨越仇恨的、艰难的和解。历史的伤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弥合,但在生存面前,他们暂时放下了沉重的过去,选择先握住彼此递过来的、带着血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