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堂茶药铺”

郁叶今日归了来，肩上搭着个沉甸甸的钱袋，一进门“哐当”把钱往柜台案上一放，铜子儿、碎银撞出串脆响，不用问也知道是给客栈添补用的。

他转头瞅见郁筠丹，先抛来句。

郁叶丹丹，这阵儿功课捣鼓得咋样？

郁筠丹手在袖管里偷偷攥了攥——说真的，古代这课业比她高中月考还让人头大，含糊应。

郁筠丹呃，就……还行吧。

郁叶有学识傍身，往后路才能走得宽。

郁叶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沉了沉。

郁筠丹赶紧点头。

郁筠丹懂懂懂，爹。

话音刚落，楼梯那边“吱呀”响了声。那少年刚在楼上“深闺”似的客房歇过，正转着脖子松筋骨，一步一步往下挪，冷不丁就跟郁叶打了个照面。

郁筠丹爹，这朋友特惨，身无分文还没地儿去，我就让他在这儿打打杂抵食宿了。

郁筠丹眼疾手快，抢着开口。

郁筠丹哎，过来呀，这我爹，客栈老板。

少年依言走近，略颔首，声音清润。

阿砚老板好。

他站在那儿，眉眼舒展，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斯文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来打杂的，倒像哪个书院的学生走错了地。

郁叶上下打量他两眼，眉头微蹙，指尖在案边点了点。

郁叶你这脸……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还有啊筠丹，我怎么不记得你有此等朋友？

郁筠丹害，大众脸呗！

郁筠丹赶紧接话，脸上堆着讪讪的笑，暗地里在身后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衣角——哥们儿你想留这里就别露馅啊！

少年顺着她的话，温温和和补了句。

阿砚许是在下这相貌太普通，让老板记混了。

郁叶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再追问，摆摆手。

郁叶罢了。总在客栈晃也不是事儿，我那茶药铺正缺个打下手的，你要是想挣钱，就两头跑，辛苦是辛苦，月钱按常例给。

少年拱起手，微微弯腰。

阿砚谢谢掌柜的。

郁筠丹想，这人可真是心大，铺子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就不怕被认出来。难道他真的是个普通人？

等郁叶转身去后堂交代事，郁筠丹拽着少年往廊下退了两步，调侃道

郁筠丹你还真就应下来了，就不怕你的仇家认出你？

少年倒显得平静，指尖拂过袖上沾的一点灰尘，弯起月牙般的眼睛。

阿砚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仇家不仇家的。真有事儿，你也会帮我的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郁筠丹。

阿砚况且，老板看着就心细，我也想跟着他学点东西。放心，我在药铺安安分分干活，绝不搞事。

不是，这人好生奇怪，他怎么有点自来熟，还有点自恋？

正说着，后堂传来郁叶的声音。

郁叶那少年，跟我来，带你去茶药铺看看。

阿砚来啦。

阿砚应了声，转头对郁筠丹飞快地挤了下眼，才跟着郁叶往外走。郁筠丹站在廊下，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茶药铺离客栈就隔两条街，青石板路铺到门口，门楣上挂着块“清芷堂茶药铺”的木匾。郁叶推开门，里头一股茶叶香混着药材苦气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鼻梁上架着副铜框老花镜的老伙计，见了郁叶忙起身：“老板。”

郁叶老周，这是新来帮忙的，往后让他跟着你，学学抓药、理茶。

郁叶指了指少年，又对他道。

郁叶叫周伯就行。

少年规规矩矩地应了。

阿砚周伯好。

老周打量了他两眼，笑着点头：“瞧着是个机灵孩子，跟着我学吧，不难。”

郁叶又叮嘱了几句“仔细些”“不懂就问”，便要回客栈。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正跟着老周往药柜边走，背影挺直，腰上还别着个小布包。

那布包的料子，郁叶忽然觉得眼熟，看着少年悄无声息的将袋子往衣服里塞了塞，想——这不就是去年他去京城采买时，见过的那种贡品锦缎吗？怎么会在一个穷少年手里？

过后几日的日子，淡得像春日里漫过山头的薄云，连风都带着三分慵懒。阿砚在巷尾的茶药铺跟着周伯学捣药，听说昨日捣杏仁时力道没掌握好，细碎的白渣子溅了满袖，周伯笑着递过块蓝布巾，布角还绣着半朵褪色的兰草——那是周伯早逝的女儿留下的物件。郁筠丹听香菱学说这桩趣事时，正用竹筛晒新收的桂花，忍不住低头笑起来，竹筛晃动着漏下些金粉似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悬了些时日的心，总算跟着这慢悠悠的春光，一点点松快下来。

客栈里依旧是老样子。香菱算银钱时总爱用红绳把铜钱串成串，叮当响着往钱匣里放；弟弟郁坚每日天不亮就去挑水，水桶撞着井壁的声响，是客栈清晨第一支调子。林羽裳回了趟家，临走时塞给郁筠丹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说是她娘新做的，“垫着书角不硌手”。

只是郁筠丹自己这边，那点好不容易松快的心境，又被旧日的沉疴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