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镇子早被年货摊子撑得满满当当，刚进街口就撞进一片红——糖画摊子前的青石板上落了层糖霜，像撒了把碎玛瑙；卖灯笼的竹竿斜斜插在墙根，红的、粉的、描金的灯笼挤在一块儿，风一吹，骨碌碌转着撞出细碎的响，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炒栗子和松枝的香。
郁筠丹攥着林羽裳的袖子往前挤，斗篷上的绒球蹭过旁边货郎担上的风车，哗啦啦转起来。
林羽裳你看那个！
她忽然顿住脚，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不远处的戏台上正耍狮子，彩布扎的狮头晃着金铃铛，踩着鼓点往高桌跳，台下人群里，香菱正扒着郁坚的胳膊蹦，手里的糖葫芦串晃得要掉，阿砚站在旁边笑，手里还捏着刚买的梅花糕，糕上的糖霜被风吹得落了点在他发间。
香菱猜谜去！
香菱见了他们，举着糖葫芦就冲过来，把手里一串递郁筠丹。
香菱方才我看见个灯上写‘身子轻如燕，飞在天地间’，郁大哥说是‘风筝’，你说对不对？
郁筠丹咬着糖葫芦点头，视线却被不远处的兔子灯勾了去——那灯是竹骨糊的，耳朵垂着粉绸子，灯芯一亮，暖黄的光把地上的影子映得软乎乎的，像她现代手机里存过的壁纸。
阿砚在看什么？
阿砚的声音在耳边响，他手里捏着盏刚买的莲花灯，灯沿的流苏扫过她手背。郁筠丹回神，指了指那兔子灯。
郁筠丹以前……我家乡也有这样的灯，就是比这个亮，用的是电灯泡。
话出口才觉失言，赶紧往回找补。
郁筠丹就是……更亮的灯芯。
阿砚却没追问，只把莲花灯塞她手里。
阿砚这个也亮，拿着。
灯柄是暖的，该是他方才一直攥在手里焐的。
猜谜摊子前早围了圈人，林羽裳正仰头看盏走马灯，灯上画着“牛郎织女”，转起来时，光影在她脸上淌，她指尖点着灯上的字笑：“‘一加一不是二’，这谜底倒巧。”郁坚站在她身侧，替她挡着挤过来的小孩，低声接：“是‘王’字。”摊主拍手笑，递来两串蜜饯，香菱早挤到另一盏灯前，扯着嗓子喊：“‘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是青蛙！”喊完还得意地回头看。郁坚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忍俊不禁。
此时，漫天烟花绽放。
回客栈时，后院早支起了大案板。母亲正揉糯米粉，白花花的粉扑了满案板，郁筠丹学着揉面团，却把粉沾了满手，往脸上一抹，逗得香菱直笑。
阿砚该这么揉。
阿砚站到她旁边，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把面团往案板上按。
他掌心温温的，郁筠丹鼻尖忽然有点热——现代过年时，她妈教她揉面也是这样，掌心贴着掌心，暖得人心里发慌。倒是阿砚学东西很快，看一眼就学会了。
林羽裳捏的汤圆圆滚滚的，每个都嵌颗枸杞，摆在托盘里像串小红灯笼。
香菱筠丹你看！
香菱举着个歪扭扭的饺子凑过来，饺子边捏得像锯齿。
郁坚我包的‘元宝’！
郁坚在旁边擀皮，擀得又匀又薄，见她手沾了面粉，伸手替她掸，却被她把面粉往他脸上抹，两人闹着撞在一块儿，案板上的面团都晃了晃。
郁筠丹手里的面团终于揉圆了，她偷偷往里面塞了颗铜钱——现代包汤圆时她总这么干，说是“包个惊喜”。刚要把汤圆放进托盘，阿砚忽然递来块干净帕子。
阿砚擦脸。
她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沾着粉，赶紧擦了擦，却见阿砚低头，把她包的那颗汤圆捡起来，放在自己包的一排整整齐齐的饺子里面。
灶上的水早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白气。郁叶喊。
郁叶下饺子咯
阿砚拎着托盘往灶房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她手里的莲花灯。
阿砚灯别灭了，等会儿去院子里放。
郁筠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混在蒸汽里，忽然觉得这案板上的面粉、锅里的沸水、香菱的笑闹声，混在一块儿比现代的春晚还热闹——原来不用手机拍照，不用抢红包，不看春晚，有人替你焐灯柄，有人把你包的歪汤圆当宝贝，就是最好的年。
窗外忽然“砰”地炸开朵烟花，金红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案板上的汤圆上，落在阿砚刚摆好的饺子上，也落在郁筠丹手里的莲花灯上。她低头摸了摸灯柄，暖得正好。
春风一吹，客栈外的竹林便换了模样——新抽的笋尖顶着嫩壳钻出来，老竹的竿子也润得发亮，风掠过时，叶尖簌簌响，倒比冬日里热闹了不少。只是春日里换下来的厚衣裳浸了水沉得很，母亲和林羽裳蹲在井边搓衣裳，没多久指节就泡得发白，搓得久了，手背都泛红。
一天，她赶紧去找阿砚和郁坚，拉着两人往柴房看——里面堆着个厚实的旧木桶，正合用。
郁筠丹得麻烦木匠做个带木齿的圆木板，中间穿根粗木棍当把手。
她指着木桶比划。
郁筠丹衣裳和皂角水倒进去，盖紧木板转把手，木齿就能带着水搓衣裳，肯定比手搓省劲！
试做那天，郁坚握着木棍转了几圈，木桶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涌，衣裳在里面跟着打旋，皂角沫子浮了一层。林羽裳捞起块沾了墨渍的帕子看，污渍竟淡了大半，惊喜得拍着手。
林羽裳这法子太妙了！往后洗棉袍再也不用搓得手疼了！
母亲也凑过来，指尖碰了碰木装置的边缘，笑着揉了揉郁筠丹的头发。
崔婉我们筠丹竟有这等巧思，真是帮了大忙。
郁筠丹看着转得顺畅的木把手，心里亮堂堂的——这些小改动，竟真能让大家松快些。
阿砚筠丹，这些是你从哪儿学的？
阿砚忽然问，他眼里映着日头，亮得像落了星子。
郁筠丹一时语塞，盯着他的眼睛忘了说话。
林羽裳筠丹，盯着人家看什么呢？
林羽裳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逗得她红了脸。
郁筠丹我……我说我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她小声道。
阿砚却点头。
阿砚信。
过后几日，来福叔叔竟提起要教阿砚功夫。他说自己小时跟着师傅学过几招，师傅是位有名的侠客，后来师傅病故，他无依无靠，是郁叶收留了他。
来福要不是阿砚问起我的往事，这些老招式怕是真要烂在肚子里了。
来福叔叔叹着气，眼里却有了光。
于是天还没亮，后山就多了两个练剑的身影。阿砚握着木剑，跟着来福叔叔学劈刺，郁筠丹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等天蒙蒙亮，露水打湿了裤脚，他们便下山各司其职——阿砚顺路去茶药铺帮忙，她就回客栈帮着择菜。风从竹林里穿过来，带着新叶的香，倒比往日更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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