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风雪呼啸,我蜷缩在角落,手指摩挲着那张残纸。油灯将熄未熄,火苗微弱地跳动,照得纸上的私章印记忽明忽暗。
这印章纹路比记忆中浅淡,像是刻意模仿的赝品。
我心头一震,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寒冷。
弟弟临终前攥着这张纸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当时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只来得及说出“姐,有人在演戏……”便没了气息。
演戏?是啊,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我不过是他们精心安排的演员罢了。
我把纸凑近灯芯,火苗舔舐纸角,灰烬簌簌落下。舌尖尝到一丝苦涩,是燃烧后的焦味,也是这些年来的悔意。
火光映出印章边缘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刀刻时手抖所致。
伪造的。
我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大婚那夜独坐新房的自己、藏书阁里泛黄的《帝王心术》、苏挽晴跪在太后殿前泪痕凝冰的脸,还有萧瑾瑜那只悬在我臂边、终究没有碰到我的手。
原来我早该明白的。
庙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雪粒刮擦窗棂的声响。我迅速将残纸余烬塞入袖中,手指摸到匕首冰冷的刃口。
铁甲碰撞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紧接着是萧瑾瑜的声音:“沈姑娘,何必自苦?”
我冷笑一声,低声道:“你倒会装模作样。”
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绕着破庙踱步,靴底踩雪咯吱作响。片刻后,他的声音从东侧窗下传来:“当年若不是沈相救驾,哪有今日江山——这话是不是听着耳熟?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沈家?为什么偏偏是你?”
“不过又是句‘天命在我’的空话。”我缓缓站起身,背靠墙垣,手指轻轻抚过匕首柄,“你以为我会再信你这套说辞?”
他沉默片刻,语气陡然转冷:“沈昭宁,你太聪明了。可惜聪明人往往活不长。”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钉入窗框,嗡嗡震颤。我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角落,另一支箭擦着耳际飞过,钉入梁柱。
“放箭!”萧瑾瑜怒喝。
我咬牙翻身跃上横梁,袖中匕首寒光一闪,割断垂落的绳索。房顶瓦片轰然坠落,灰尘弥漫间,我借势翻入后殿,撞开早已朽坏的木门。
身后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不知是谁被瓦片击中。
我顾不得回头,顺着陡峭的石阶往下冲。密道幽深黑暗,壁上有青苔滑腻,脚步稍快便可能跌倒。但我知道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弟弟曾说:“姐,我在书房暗格留了好玩的东西。”
他总爱玩这些把戏。小时候藏书阁的机关,后园凉亭的暗道,都是他偷偷发现又悄悄告诉我的。他说这是“给姐姐的退路”。
没想到今日真的用上了。
密道尽头是一扇铁门,锈迹斑斑。我摸索片刻,在右侧墙缝找到凸起的石块,用力按下。机关咔哒作响,铁门缓缓开启。
我闪身而入,门后是一间狭小的密室。四周墙壁由青砖砌成,角落里摆着一张木案,上面燃着一盏油灯。灯旁站着一人,素衣未饰,手中提着灯笼。
苏挽晴。
她站在那里,神情平静,却掩不住眼中那一丝复杂的情绪。
“娘娘该知道当年药方是谁开的了。”她轻声道。
我盯着她,良久未语。
她睫毛轻颤,像是被我看穿了什么。我缓缓摘下耳坠,那枚沾血的翡翠坠子落入掌心,发出细微的响动。
“带路吧。”我道,“我想听你说完。”
她点头,转身推开另一扇暗门。门后灯光渐亮,隐约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
我跟在她身后,踏入更深的密道。身后铁门缓缓合拢,将外面的风雪与厮杀声隔绝。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密道深处的青砖墙泛着潮气,每一步都踩在湿冷的苔痕上。苏挽晴的灯笼摇晃着昏黄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我跟在她身后,脚步轻缓,却不再犹豫。
“你早知道弟弟的事?”我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她没回头,但灯笼的光微微颤了颤,“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有些事,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我冷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袖中的匕首柄:“那就慢慢说。反正现在,我有的是时间。”
她顿了顿,才道:“你弟弟……他比你更早察觉到不对。”
我心头一震,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什么意思?”
“他来找过我。”她的声音透着一丝迟疑,“就在他死前两天。他说,有人在演戏,而你已经入戏太深。”
我停下脚步,喉咙发紧:“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怕你还没准备好。”她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他说,你是沈家最后的棋子,也是唯一能破局的人。”
我盯着她,半晌没说话。密道的风从背后吹来,带着陈年的霉味,也吹散了我心头的一层迷雾。
“所以你现在带我来这里,是要帮我破局?”
她轻轻一笑,像是看穿了我的试探:“我只是让你看清,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她说完,抬手按住前方石壁上的凹陷处。机关咔哒作响,一道暗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间宽阔的密室,正中摆着一张黑檀木案,案上铺开一卷泛黄的纸。
我走进去,目光落在那纸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我父亲的手笔。
“这是……”
“遗诏。”她低声说,“真正的那份。”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纸页边缘。果然,在印鉴下方,有一行极小的字:昭宁亲启。
我猛地抬头看向苏挽晴:“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静静看着我,眼神平静得近乎悲悯:“因为当年,是你父亲亲自交到我手里的。”
我只觉胸口一闷,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萧瑾瑜在追杀你,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秘密。”她走近两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真正让他忌惮的,不是你知道多少,而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我死死盯着她:“他到底留下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将那卷遗诏推到我面前:“你自己看吧。看完之后,你会明白,这盘棋,从来就不只是他在布局。”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那卷纸。父亲的字迹依旧如当年般刚劲有力:
**朕崩之后,若朝局动荡,边疆不安,可启用昭宁为摄政王,辅佐幼主,掌兵权三载。**
我瞳孔猛然收缩,指尖一阵发麻。
“你父亲早就料到了今天。”苏挽晴轻声道,“他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站在风口浪尖。而他,只是为你铺好了路。”
我抬起头,眼中已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清明。
“那我弟弟呢?”
她沉默片刻,才道:“他不是被灭口,而是……替你挡下了第一刀。”
我闭上眼,耳边回响着弟弟临终前的那句:“姐,有人在演戏。”
原来,他早已入局,只为让我看清真相。
我睁开眼,语气平静得可怕:“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苏挽晴点头,转身走向密室另一侧的暗门。
“走吧。”她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迈步跟上,身后那卷遗诏静静躺在案上,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