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落无声
镇北关的夜,素来冷得直透骨髓。
三更鼓罢,营中灯火俱熄,唯有女墙外的风灯摇摇欲坠,映出一片昏黄的雪幕。
时安卸了甲胄,只留贴身的玄衣。她半跪在药帐里,把最后一味赤芍剪作细丝,投入铜鼎。药汁翻滚,苦香四溢。她抬袖拭汗,眼尾朱砂被热气蒸得愈发鲜明,像一粒将融未融的血珠。
帐外,忽有极轻的叩壁声——三长两短。
那是夜阑司的暗号。
她指尖一顿,折月刃无声滑出袖口,锁链在腕间缠了两匝,才掀帘而出。
雪深及踝,月色却亮得惊人。
十步之外,立着一道高挑身影。
来人披雪白狐裘,帽兜低垂,只露一截苍白下颌与淡色薄唇。
狐裘下,隐约露出北狄贵族的狼纹赤锦。
那人抬手,摘去帽兜,银发如瀑泻落。
眉心一点朱砂印,眸色浅金,映着雪光,竟似兽瞳。
“赫兰颂月。”时安低声唤出这个名字,锁链微颤。
北狄王女轻笑,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沙哑:“时指挥使,好久不见。”
二、旧日血盟
两人对峙于营后枯井旁。
井口结着厚冰,月光碎在冰上,像一面残镜。
赫兰颂月抬手,指尖划过井沿,冰屑簌簌而落。
“七年前,天玑阁外,我欠你一条命。”她侧首,金眸微眯,“如今,我来还。”
时安眼底无波,折月刃却收拢半寸:“北狄王女深夜潜入,只为叙旧?”
“叙旧,也做交易。”赫兰颂月袖中滑出一物——
一枚乌金令牌,正面刻着“天玑”二字,反面却是一道血槽,槽内暗红未干。
“阁钥的一半,在我手里。”她以指尖摩挲血槽,“另一半,在裴钧府中。”
时安瞳孔骤缩。
赫兰颂月轻叹:“裴钧当年血洗天玑阁,为的便是这钥匙。你母亲死守阁库,终被乱箭穿心——那一幕,你我都看见了。”
雪忽然大了。
时安指节泛白,折月刃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记起来了——
七年前,她十二岁,躲在母亲怀里,透过阁楼的缝隙,看见狼骑破门而入。
母亲将她塞进暗格,自己却被一箭钉在书架。
血滴在她手背,温热的,像一场永不停止的雨。
赫兰颂月的声音低下去:“那时,我不过是个被送来联姻的质子,囚在裴府别院。你母亲临死前,托我带你走。可惜,我晚了一步。”
她抬手,令牌在掌心一转,递到时安面前:“如今,我带你回去,取回另一半钥匙,杀裴钧。条件只有一个——”
“放北狄铁骑南下?”时安冷笑。
“不。”赫兰颂月摇头,“我只要一个人——李烬。”
三、狼纹血印
李烬,皇帝私生子。
北狄王室与之暗通多年,欲借他之手搅乱大承朝局。
赫兰颂月指尖划过自己眉心朱砂:“他欠我一条命,也欠北狄一个王座。”
时安眸色沉沉:“我怎知你不是第二个裴钧?”
赫兰颂月忽然笑了,抬手解开狐裘。
雪白中衣下,锁骨处赫然一道旧疤,形状竟是狼纹。
“当年你母亲用阁中火器救我,狼纹为记。”她以指尖蘸了雪水,在疤上画出一道血符,“我赫兰氏以狼为誓,此生不负。”
风雪呼啸,血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时安静默良久,折月刃缓缓垂落:“三日。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赫兰颂月点头,重新戴上帽兜,转身之际,狐裘扬起一道雪浪。
“时安,”她背对而立,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母亲临终前,让我告诉你——
‘天玑阁的钥匙,开的不止是宝库,还有真相。’”
雪幕掩去她的身影,唯余井边一串浅浅的狼足印。
四、惊梦
时安回到药帐时,炭火已熄,药汁凝成黑红的冰。
她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那枚乌金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记忆如潮水涌来——
母亲抱着她,穿过阁中密道,火把的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母亲的声音低而温柔:“安安,记住,钥匙在‘雪魄’里。”
雪魄是什么?
她至今不知。
帐外,忽有脚步声。
肖珏掀帘而入,肩披霜雪,眉间凝着寒意。
“方才巡夜,见你帐中灯亮。”他声音低哑,“可有事?”
时安下意识将令牌藏入袖中,抬眼时,已恢复平静:“药炉忘了熄火。”
肖珏目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未多问,只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头。
“夜里冷,别冻伤。”
狐裘上还带着他体温,与淡淡的冷梅香。
时安鼻尖一酸,险些将真相脱口而出。
最终,她只是轻声道:“肖珏,若有一日,我非我……”
“那我便去寻你。”肖珏打断她,语气淡淡,却笃定,“寻到为止。”
雪从帐顶缝隙漏下,落在两人之间,像一场无声的落白。
五、暗潮
同一时刻,楚昭立于城楼最高处。
他指尖捏着一片枯叶,叶脉间隐约刻着细小的狼纹——那是赫兰颂月方才以笛声传讯的暗号。
“北狄王女已至。”
他低低一笑,眸色却冷。
“时安,你终究不肯全信我。”
枯叶在掌心碎成齑粉,随风散去。
楚昭转身,拾阶而下,绛紫袍角拂过雪地,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色。
六、黎明之前
三更鼓罢,时安独上城头。
雪已停,天边泛起蟹壳青。
她取出乌金令牌,以指尖血在背面画出一道符——
那是母亲教她的暗语,唯有天玑阁旧人识得。
符成,令牌竟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回应。
远处,北狄大营的狼旗在风中猎猎。
赫兰颂月立于旗下,银发如霜,金眸如炬。
她抬手,以笛声回应——
三长一短,意为:
“三日后,断魂崖。”
时安握紧令牌,折月刃在袖中发出低鸣。
雪原万籁俱寂,唯余心跳声,如鼓如雷。
黎明将至,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