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藤蔓与花的低语
香奈惠那句关于“远望炼狱家”的承诺,如同在梦子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星辰,光芒虽微,却足以照亮前路,驱散长久以来的阴霾与不安。这份期待,化作了她小心翼翼生活、努力证明自己的最强动力。每一天,她都像一只试图用最柔软的触角触碰阳光的蜗牛,谨慎而充满希望地在蝶屋的框架内伸展。
手腕上的紫藤封环依旧冰冷沉重,如同一个无言的警示,时刻提醒着她的身份与界限。但梦子不再像最初那样,只将它视为纯粹的枷锁。它也是她的“安全绳”,让她能在鬼杀队的屋檐下,笨拙地学习着如何用自己这具非人之躯,去做一些“人”的事情。
她的“工作”重心,依旧在药圃和药材房。在香奈惠温和的引导和忍(虽然依旧毒舌,但至少不再把她当空气)时不时的“技术指导”(通常伴随着“连这个都分不清吗?”之类的吐槽)下,梦子对蝶屋的药材体系越来越熟悉。她发现,自己选科史政生时积累的那点生物知识,尤其是对植物特性的理解,竟然在这里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她能根据药材的形态、气味,大致推测出它们的药性寒热、归经,甚至能提出一些关于晾晒火候或保存方法的微小建议,虽然大多数时候会被忍用“哼,有点常识的都知道”驳回,但偶尔也会得到香奈惠一个赞许的微笑。最让她感到充实和奇妙的,是那份被严格限制的、与植物沟通的能力。在香奈惠的默许和严密监控下,她开始更频繁地、小心翼翼地运用那被紫藤封环压制到极限的藤蔓之力,去“照顾”那些珍贵的药草,尤其是那几株被视为蝶屋瑰宝的“星见兰”。
星见兰生长缓慢,对环境和养分要求极为苛刻,是制作几种高级解毒剂的核心材料。梦子不敢有丝毫大意。她总是选择在黄昏光线最柔和、或者月光明亮的夜晚,蹲在药圃的阴影里。她屏息凝神,指尖探出那缕细若游丝、几乎透明的藤蔓。它不再带有任何汲取的欲望,而是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充满生机的紫绿色柔光,如同最温柔的触手,极其轻柔地缠绕在星见兰纤细的茎叶上。没有强行催生,没有掠夺养分。她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引导着土壤中温和的养分更有效率地流向根系;她的藤蔓如同精密的导管,帮助叶片更顺畅地进行着微弱的光合作用(在月光下也能进行极少量);甚至,她尝试着将自身一丝属于“植物亲和”的鬼气,极其谨慎地传递过去,如同给予一株疲惫幼苗一个无声的鼓励。
效果是缓慢而微弱的。但在香奈惠和忍日复一日的观察记录下,对比图清晰地显示:被梦子“照顾”的那几株星见兰,叶片明显比对照组更加翠绿饱满,茎秆更加挺拔,甚至有几株提前萌发了细小的花苞!虽然梦子每次“工作”后都会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显得脸色更苍白几分,需要休息很久,但当她看到那象征着生机的翠绿和微小的花苞时,苍白的脸上总会绽放出一种纯粹的、属于园丁收获时的喜悦光芒。这种用“鬼之力”去创造、去滋养生命的感觉,让她深深着迷,也让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另一种价值——不是破坏者,而是守护者,是园丁。
“哼,总算……不是只会添乱的家伙了。”某天傍晚,忍在检查完星见兰的生长记录后,抱着双臂,看着正在小心翼翼给一株新移植的鱼腥草梳理根系的梦子,语气依旧别扭,但眼神里那份挑剔似乎淡了许多,甚至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去忙别的了,留下梦子对着她的背影,愣了片刻,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上扬。忍的“毒舌式肯定”,对她而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珍贵。
***
而梦子真正的“高光时刻”,或者说,真正在蝶屋内部赢得更多无声信任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午后。
神崎葵,这位坚强又有些小傲娇的蝶屋未来顶梁柱之一,在一次处理被鬼毒污染的废弃药材时,不小心被一种极其隐蔽的、混合了鬼毒和腐败植物毒素的尖刺划破了手指。伤口很小,起初只是微微红肿发痒,葵也没在意,只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然而到了傍晚,毒素突然爆发!她的整条手臂以惊人的速度肿胀起来,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伴随着剧烈的灼痛和麻痹感,高烧也随之而来。更可怕的是,毒素似乎侵入了神经,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连握笔记录都变得困难。
“是‘腐心藤’的混合毒素!”香奈惠检查后,脸色凝重,“非常棘手!常规解毒剂效果甚微,必须立刻调配专用血清,但需要时间!葵的手臂和神经恐怕……”忍急得团团转,小脸绷得紧紧的,看向姐姐:“姐姐,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葵的手……”
葵咬着嘴唇,强忍着剧痛和恐惧,冷汗浸湿了鬓角。她不能失去这只手!她还要照顾伤员,还要记录药方,还要撑起未来的蝶屋!
就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梦子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她看着葵痛苦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刚来时葵那警惕又带着点同情的眼神,想起了她别扭递来的温水。
“香奈惠小姐!忍小姐!”梦子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但眼神异常坚定,“让我试试!用藤蔓!像上次清理藤田的毒素一样!这次……这次我可以尝试更精细一点!也许……也许能同时清理毒素和……和修复一点被毒素侵蚀的神经?”这个想法很大胆,连她自己都没把握。上次清理藤田的毒素已经耗尽了她,而修复神经?这需要何等精密的控制!
香奈惠和忍同时看向她。香奈惠眼中是权衡,忍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担忧——这太冒险了!万一失败,或者梦子失控……
“不行!”忍立刻反对,“太危险了!她的能力根本……”“让她试。”门口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不死川实弥不知何时又“路过”了,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目光锐利地扫过痛苦不堪的葵,最终落在梦子苍白的脸上。“香奈惠,你看着,我压阵。”依旧是那句简短有力的保证,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少了些暴戾,多了份沉甸甸的、对结果的专注。
香奈惠深吸一口气,看着梦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决心,又看看葵越发糟糕的状态,最终决断:“好!梦子小姐,拜托了!忍,准备最高浓度神经舒缓剂配合!”
治疗在极度紧张的氛围下开始。地点就在葵的病床边。葵的手臂被固定住,肿胀发紫,触目惊心。香奈惠已经用金针暂时压制了毒素蔓延的速度。忍紧抿着唇,手里拿着调配好的药剂,眼神死死盯着梦子的动作。
梦子跪坐在葵身边,强迫自己忽略掉实弥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忽略掉忍的紧张,忽略掉自己狂跳的心脏和紫藤封环传来的、因即将动用更多力量而产生的细微麻痹感。她所有的精神力都高度凝聚。
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墨紫色汲取藤蔓。她小心翼翼地同时催生出两缕细丝:
一缕是深沉的墨紫色,负责精准锁定并汲取那致命的混合毒素。另一缕则是更加纤细、近乎透明、散发着柔和生机的翠绿色!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形态,是她意念中模拟“修复”、“滋养”概念而凝聚出的藤蔓!
“开始!”香奈惠的声音如同指令。
梦子屏住呼吸,操控着两缕细丝,如同最精密的微雕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探入葵手臂的伤口附近。墨紫色的藤丝率先接触毒素,贪婪而精准地吮吸起来,将那些破坏性的污秽能量迅速剥离。同时,那缕翠绿色的藤丝紧随其后,轻柔地缠绕在被毒素侵蚀的神经末梢周围,散发出极其温和的、充满生机的微光。这光芒如同最轻柔的抚慰,浸润着受损的组织,配合着忍精准滴入的神经舒缓药剂,努力刺激着神经的自我修复。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梦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负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紫藤封环的震动和麻痹感越来越强,警告着她力量的输出已逼近极限!
但她咬紧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血腥味!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下葵的手!不能失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香奈惠紧盯着葵手臂的变化和梦子的状态,随时准备中断。忍握着药剂瓶的手心全是汗。实弥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定在梦子颤抖的身影和那两缕散发着不同光芒的纤细藤蔓上。
奇迹在缓慢发生。
葵手臂上那骇人的青紫色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肿胀也在减轻。更令人惊喜的是,她原本痉挛不止的手指,颤抖的幅度明显减小了!虽然依旧虚弱,但那份失控的麻痹感正在褪去!
终于,在梦子的精神力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葵手臂上的毒素被清理了九成以上,神经的侵蚀也被有效遏制和初步修复。翠绿色的藤丝率先消散,墨紫色的也完成了最后的汲取,缩回指尖。
“噗通!”梦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旁边倒去,被早有准备的香奈惠及时扶住。“梦子小姐!”香奈惠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浓浓的感激。“成……成功了吗?”梦子虚弱地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急切地看向葵。
葵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高烧已经退了。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很无力,有些僵硬,但那种失控的痉挛消失了!她看着自己明显好转的手臂,又看向虚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的梦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还有一丝……羞愧?为自己曾经的防备。
“嗯……”葵的声音带着哽咽,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谢谢……竹久小姐……” 这一次,她清晰地叫出了梦子的名字。
忍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看向被姐姐扶着的、虚弱不堪的梦子时,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坚冰似乎彻底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佩和别扭的关心。“……算你……有点用。”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别过脸去,但耳根却微微泛红。
门口,不死川实弥依旧沉默地抱着双臂。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虚脱的梦子,又看了一眼明显好转的葵,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随即,他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脚步声比来时似乎轻了一些。只有那声标志性的“哼”,在转身的瞬间响起,却低沉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般的意味。
这一次,梦子没有害怕。她在香奈惠的搀扶下,看着葵恢复希望的眼神,听着忍别扭的“肯定”,感受着风柱那声几乎听不见的“哼”里蕴含的不同,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满足感席卷了她。她做到了!她不仅救了葵的手,似乎……也终于敲开了蝶屋最坚硬的那几扇心门。
***
日子继续流淌,如同庭院里涓涓的溪水。信任的藤蔓,在无声中悄然生长、缠绕。
梦子依旧戴着她的紫藤封环,依旧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阴影与月光的界限里。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隐成员们见到她,不再只是僵硬地点头或匆匆避开。偶尔会有人对她露出一个极其短暂、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微笑,或者在她帮忙搬动较重的药材筐时,默不作声地搭把手。负责厨房的大婶,甚至会“不小心”多给她留一小块烤得格外焦香的菌菇天妇罗(梦子最爱的!),或者一块裹着厚厚豆粉的糯米团子(虽然她还是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心理满足感爆棚!)。
忍对她的态度更是天翻地覆。虽然依旧毒舌——
“喂,那边的鬼!星见兰的水是不是浇多了?想淹死它们吗?”
“整理个药柜都这么慢!你是树懒转世吗?”
——但语气里少了刻薄,多了熟稔,甚至偶尔会带着点小得意地跟她分享一些自己新研发的、效果更强的毒药配方(当然,是理论层面,并且警告梦子绝对不许碰),美其名曰“让你这外行也开开眼界”。梦子每次都听得心惊胆战又莫名觉得有趣,奇幻的脑洞让她偶尔还能提出一些天马行空(但毫无实操性)的“改进建议”,气得忍直跳脚,却又忍不住跟她争论起来。
最让梦子感到窝心的,是某个深夜。
她又坐在廊檐下对着月亮发呆,哼着不成调的歌,思念着远方的家人和那簇火焰。这一次,她没有发现屋顶上的双拼色身影。但当她准备回房时,却在门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干净叶片包裹的东西。
她疑惑地打开。
里面是两块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诱人焦香和甜糯气息的……红薯?
没有署名。
但梦子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是谁。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月夜的微寒。她珍惜地捧着那两块温热的红薯,虽然依旧尝不出太多味道,但那被默默关怀的感觉,却比任何珍馐都更让她心头发烫。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对着月光,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富冈先生。”
星见兰终于开花了。
在一个月华如练的夜晚,那几株被梦子精心“照顾”的星见兰,同时绽放出了细小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精巧花朵。幽幽的冷香弥漫在药圃中,带着洗涤心灵的纯净感。
香奈惠、忍、梦子,还有几位隐成员,都静静地围在花旁。香奈惠的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对生命奇迹的赞叹。忍看着那美丽的花朵,又看看旁边因为虚弱和激动而脸色更显苍白的梦子,撇了撇嘴,最终却什么刻薄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但那声“哼”里,似乎带着点……骄傲?
梦子看着那如同将夜空星辰摘下种在凡间的花朵,感受着空气中流淌的安宁与微妙的成就感,紫色的眼眸中映照着星光。她的指尖,那缕翠绿色的藤蔓自发地、极其微弱地浮现出来,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绽放而喜悦。
***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蝶屋的庭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梦子待在廊檐的阴影里,满足地小口啃着今天“意外”获得的一块超大号菌菇天妇罗(厨房大婶的“失误”越来越大了),脸颊因为美食(心理层面)而难得地泛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富冈义勇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似乎是刚结束巡逻。他看了一眼坐在阴影里、像只小仓鼠一样珍惜地吃着东西的梦子,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准备沉默地路过。
然而这一次,他却在经过梦子身边时,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顺手一般,将一个还带着温热气息的小小陶碗,放在了梦子身边的廊檐木板上。
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离开了。
梦子愣住了,嘴里的天妇罗都忘了嚼。她疑惑地看向那个陶碗。
碗里是清澈的汤,飘着几块炖得软烂的、半透明的白色方块(萝卜?),还有一块……粉白色的、看起来就很嫩的鱼肉(鲑鱼?)。很朴素,甚至有点寡淡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给她……汤?可是……鬼不需要吃东西啊?而且她也尝不出味道……
梦子茫然地眨了眨紫色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凑近闻了闻。只有很淡很淡的、属于食物本身的、温暖的香气。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旁边的小勺(不知道谁放的),舀了一点点汤,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果然……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点点温热顺着喉咙滑下。但是……就在她放下勺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清澈的汤底,似乎沉着一点……深紫色的、极其细碎的……粉末?
是紫藤花干磨成的粉?量非常非常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混在汤里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仔细看汤底才能发现一点点痕迹。
梦子瞬间明白了。这碗汤,根本不是给她“吃”的。这是一碗“紫藤花汤”。极其微量的紫藤花粉融入其中。富冈义勇是在用他的方式,提醒她?警告她?还是……一种笨拙的、属于水柱的“关怀”?提醒她鬼的身份和界限?亦或是……一种无声的认可?认可她作为蝶屋一份子的“特殊身份”,给予她一份属于“人类同伴”的、带着守护意味的食物?
梦子捧着那碗温热的、几乎无味却沉甸甸的汤,看着汤底那细微的、象征着界限与守护的紫色痕迹,又抬头望向富冈义勇消失的走廊方向。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消失的拐角,留下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晕。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碗汤。
一碗无声的、带着紫藤花印记的鲑鱼萝卜汤。
梦子低下头,将脸轻轻贴在温热的陶碗壁上。紫藤封环的冰凉,碗壁的温热,形成奇异的触感。藤蔓在阴影中无声缠绕,花朵在月下悄然绽放。而无声的关怀,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温柔地抚平了所有的不安与孤独。
她知道,自己这根渴望靠近光的菟丝子,终于在这片曾经充满荆棘的土地上,找到了属于她的、微小却坚韧的栖身之所。而这份来之不易的日常与羁绊,将成为她继续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