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自此急转直下。
曾经能挥刀斩鬼的手臂，如今连茶盏都端不稳。
曾经震慑百鬼的黄泉鬼瞳，如今看烛火都模糊成团。
曾经挺直的脊背，如今佝偻如弓。
某夜，他梦回四十年前。
朱雀大道的火光中，年轻的自己高举太刀，身后是生死与共的四天王，面前是溃逃的百鬼。
醒来时，只有满室药苦，和窗外民众的咒骂：“老不死的恶鬼！”“源氏一族都该下地狱！”
平安京·宽仁五年·冬
卧榻上的源赖光已形销骨立，四天王跪坐在侧，安倍晴明立于屏风之后，手中的桧扇半掩着面容，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睛透出罕见的凝重。身后是数十位天理会骨干。这些年轻的面孔让源赖光想起死去的战友：在丹波山被轮入道碾碎的小野次郎、为掩护百姓撤退而葬身鬼腹的藤原秀乡、还有……
“晴明……”源赖光的声音沙哑，“天理会……已经烂透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案台上的一卷竹简，那是他最后的亲笔手令。
“天理会自今日起，交由安倍晴明与四天王共掌，凡涉尸血之术者，杀无赦，凡借天理之名行恶者，斩立决，若天理会终不可救，便焚其根基，断其传承。”
安倍晴明接过竹简，源赖光的笔迹已经虚浮无力，但最后的笔画却仍如刀锋般锐利。
“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晴明低声问道。
源赖光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人心……比鬼更难测。”
突然的剧痛让他弓起身子，咳出的黑血在雪白单衣上绽开刺目的血花。渡边纲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枯枝般的手腕握住。
“我看到了……”源赖光的鬼瞳迸发出最后的紫芒，“未来的天理会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用斩鬼的刀对着流民……权力……腐蚀人心的速度……比鬼毒更快……”
屋外风雪呼啸，仿佛万千鬼哭，源赖光的呼吸越来越慢，目光却仍盯着天花板。
他看见四十年前的自己，站在朱雀大道的火光中，刀锋所指，百鬼溃散；
他看见天理会初立时，百姓跪伏于道，高呼“斩鬼之志，天理昭昭”；
他看见酒吞童子的头颅炸裂时，那股狂暴的精神元素席卷而来，而自己屹立不倒……
可如今，他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人多虑了。”碓井贞光捧着药碗的手在抖，“我们发誓过……”
“贞光……”源赖光突然笑了，“你还记得平将门之乱时……我们救下的那个女孩吗？”
满座愕然。这是只有当年参与行动的老人才知道的秘密，那个被鬼女掳走三天却存活下来的贵族少女，后来成了权倾朝野的藤原家正室。
源赖光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渡边纲鬓角的白发、坂田金时缺了半截的左手小指、卜部季武永远挺不直的腰、碓井贞光布满老茧的双手……还有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眼里燃烧着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火焰。
可火焰终究会熄灭。
“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这句话轻得像雪落，平安时代最强的斩鬼人闭上了眼睛。案头的童子切安纲突然自鸣，刀身震颤着发出龙吟般的清响，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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