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安第三次独自走进“夜合花”时,沈砚之正在吧台后擦一只高脚杯。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滑,没入黑色衬衫的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还是老样子?”沈砚之抬眼时,吧台顶上的吊灯正落在他眼尾,把那道浅浅的疤痕照得清晰。那是去年码头械斗时留下的,林慕安第一次见到就没移开眼。
“嗯。”林慕安把西装外套搭在吧凳上,坐下时椅脚与地面摩擦出轻响。他今天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威士忌倒在杯中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之看着他往酒里兑了半杯苏打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林先生是来解渴的?”
林慕安握着杯柄的手指顿了顿。他其实不太会喝酒,第一次被朋友拉来“夜合花”时,一口纯威士忌差点呛得咳嗽,是沈砚之递过来的苏打水救了场。从那以后,他总在酒里掺满气泡水,像在喝某种昂贵的糖水。
“听你说故事,比喝酒有意思。”林慕安的指尖轻轻敲着杯壁,目光落在沈砚之的肩膀上。昨天沈砚之穿了件无袖背心,他清楚地看见那道从肩胛骨蔓延到侧腰的疤痕,像条褪色的红蛇。
沈砚之擦杯子的手停了。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手臂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想听什么?”他转身从酒柜最上层取下一瓶没开封的波本,“上次说到扛米包,对吧?”
冰块在杯底碰撞的脆响里,沈砚之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十五岁那年在码头扛活,一百二十斤的米包压得人直不起腰,肩膀磨得血肉模糊,晚上就用盐水草草一冲,第二天接着干。“有次下雨路滑,整个人摔在跳板上,米包滚进江里,工头用皮带抽得我半个月躺不了床。”他笑了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肩膀,“现在阴雨天还会发沉,不过早不疼了。”
林慕安没说话,只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威士忌混着苏打水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麻的灼烧感。他忽然伸手,指尖快要触到沈砚之肩膀时又猛地收回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砚之挑眉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像杯调浓了的酒。“林先生这是?”
“没什么。”林慕安别开脸,耳尖却悄悄红了。吧台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舞池里的音乐渐渐歇了,只剩下几个醉汉在卡座里含糊地说笑。他忽然注意到沈砚之左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这个呢?”
“哦,这个是……”沈砚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倾身靠近。林慕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雪松香水的气息,像深夜码头的风。“想知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碰到林慕安的耳廓,“下次别兑苏打水,我就告诉你。”
林慕安的呼吸顿了顿。他看着沈砚之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背影在灯光里忽明忽暗。吧台上的空酒杯还留着他的指纹,杯壁上的水珠慢慢蒸发,像是什么无声的约定。
门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林慕安摸出钱包付了钱,起身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沈砚之正好回过头,目光在他敞开的领口停顿了半秒,忽然笑了笑:“慢走,林先生。”
林慕安推开门,雨夜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他没回头,却好像能看见吧台后那个穿黑色衬衫的人,正握着那只没擦完的高脚杯,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他消失的方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明早的行程表。林慕安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想起沈砚之说过的,码头巷子里昏黄的路灯。他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给那个只存了名字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明天我来,不兑苏打水。”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林慕安把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走进雨幕里,身后“夜合花”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像有人在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