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安推门进来时,“夜合花”里刚换了批客人。舞池中央的爵士乐正酣,他却径直穿过人群,怀里抱着的深色绒布包被臂弯护得严实,像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沈砚之正在吧台后调一杯古典鸡尾酒,橙皮被火烤出的油星落在酒液上,腾起一小簇蓝火。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眼时正好对上林慕安的目光,那人西装裤脚还沾着点街面的湿气,显然是刚从车上下来就直奔这里。
“今天来得早。”沈砚之把调好的酒推给客人,转身时袖口蹭过吧台边缘的铜制栏杆,发出轻响。
林慕安已经在常坐的吧凳上坐下,小心翼翼掀开绒布。里面是只方方正正的锡盒,黄铜搭扣擦得锃亮,打开时带起一阵温热的甜香。“家里厨子新烤的杏仁酥,”他把盒子往沈砚之面前推了推,眼睛里带着点期待的亮,“用的南杏仁,没放太多糖。”
沈砚之擦杯子的手顿了顿。锡盒里的杏仁酥码得齐整,边缘烤得微微发黄,不像码头杂货铺卖的糙饼那样棱角粗粝。他捏起一块,指尖触到温热的酥皮,碎渣簌簌落在掌心。
“林先生这是把吧台当茶桌了?”他咬了一口,杏仁的醇厚混着黄油香在舌尖漫开,确实比记忆里码头的糙饼细腻得多。那些年在码头扛活,饿极了就买块掺了麸子的糙饼,干得能剌破喉咙,得就着冷水才能咽下去。
“厨子说刚出炉的最好吃。”林慕安看着他吃完一块,又要去拿第二块时,忽然伸手按住锡盒边缘,“慢点吃,还有。”他指尖不经意擦过沈砚之的手背,像碰着团温热的炭火,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移开目光。
沈砚之把第二块杏仁酥咽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比码头的糙饼甜多了。”他拿起吧台上的方巾擦了擦指尖的酥渣,语气里带点漫不经心的感慨,“以前在码头吃的饼,能尝到麦麸的刺儿。”
林慕安的眼睛亮得更明显了,像被点燃的星火。“那明天让厨子做桂花糕?”他往前倾了倾身,西装领口的银链滑出来,“用新采的金桂,蒸得软乎乎的,不那么甜。”
沈砚之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这人总这样,一点小事就能露出藏不住的雀跃,像被顺毛的猫。他点头时,指节在吧台上轻轻敲了两下:“好啊。”
转身去酒柜时,沈砚之的黑衬衫后背被吧台顶的灯光照出层薄汗。他够到最上层那瓶贴着外文标签的威士忌,瓶身蒙着层薄灰,显然是放了许久的珍藏。“这个给你留着。”他把酒瓶放在林慕安面前,瓶塞拔开时发出轻响,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上次说过的,等你敢喝纯的。”
林慕安盯着那瓶酒,喉结动了动。上次被沈砚之调侃“把威士忌喝成糖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瓶身上的年份标签刺得他眼睛发烫。他伸手想碰,又怕自己真喝不惯这股烈味,指尖悬在半空,倒像只试探着够糖吃的猫。
“别怂。”沈砚之往空杯里倒了小半杯,推到他面前,“尝尝?就当配你的杏仁酥。”
林慕安深吸口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感瞬间从舌尖窜上头顶,他忍不住蹙紧眉头,却没像上次那样咳嗽,只是眼眶微微发红。沈砚之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那点烈味里,竟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吧台角落的时钟指向十一点,锡盒里的杏仁酥少了大半。林慕安把空酒杯推回去时,指腹还残留着杯壁的凉意。“明天……桂花糕要趁热吃吗?”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遍。
沈砚之正在盖威士忌的瓶塞,闻言回头看他。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在林慕安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把他眼底的期待衬得愈发清晰。“嗯,”沈砚之把酒瓶放回酒柜最上层,指尖在瓶身上轻轻敲了敲,“我等着。”
林慕安起身时,绒布包已经空了,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塞进公文包。沈砚之看着他走到门口,忽然开口:“林先生。”
林慕安回头时,正看见沈砚之拿起他没吃完的那块杏仁酥,指尖捏着酥饼的边缘,在灯光下慢悠悠地吃着。“路上小心。”他说这话时,嘴角还沾着点细碎的酥渣,像落了片金箔。
门被推开又合上,爵士乐的声浪暂时涌了出去。沈砚之拿起那只空锡盒,盒底还留着淡淡的杏仁香。他忽然笑了笑,从吧台底下摸出个玻璃罐,把剩下的杏仁酥小心翼翼地装进去,又塞进酒柜最深处——那里藏着他从码头带回来的旧物,如今多了样甜丝丝的东西。
窗外的月光爬上酒柜顶层,照亮那瓶贴着外文标签的威士忌。沈砚之擦着杯子,忽然觉得明天的桂花糕,或许真该配点不那么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