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片覆着晨霜的林地时，凤离的脚步顿住了。
东方天际已染上金红，远远望去，一片连绵的梧桐林如燃烧的云霞，树干笔直冲天，枝叶间流淌着细碎的火息——那是汤谷独有的扶桑神木，是她魂牵梦萦了百年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梧桐木与火焰交融的暖香，和记忆里母亲羽翼的气息渐渐重合，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阿离，是汤谷！”
阿妩拽着她的衣角，两条尾巴兴奋地晃着，眼底映着远处的霞光，
“我们真的到了！”
凤离点头，指尖微微发颤。
近乡情怯，何况这里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汤谷。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阿妩踏上通往谷中的石阶。
石阶是新铺的，青灰色的石面上刻着凤凰展翅的纹路，边缘还带着未磨平的棱角，显然是近些年重建的。
谷口守着两名红衣侍卫，见了凤离发间的金红发丝，眼神微动，却没有像之前遇到的侍卫那般厉声呵斥，只是拱手道：
“请两位稍候，容我等通报陛下。”
凤离的心稍稍放下——或许之前林中遇到的，真的是不懂事的巡逻卫队。
不多时，侍卫引着她们往里走。
汤谷比想象中更繁华，道路两旁种着整齐的梧桐，树下有凤凰族的孩童在嬉戏，他们的羽翼是鲜亮的金红，笑声清脆。
远处的广场上，几位长老模样的人正围着一张石桌议事，神情肃穆。
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比母亲在世时更显规整。
“阿离，你看，他们好像……不讨厌你。”
阿妩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两条尾巴放松地垂着。
凤离点头，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
或许是她想多了，舅舅终究是舅舅，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穿过广场，前方出现一座由赤金晶石砌成的宫殿，殿顶覆着梧桐叶形状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殿门上方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凤仪宫”三个古字，笔锋间带着温和的暖意——那是凤渊的笔迹，她小时候见过他用灵力在梧桐叶上写字，也是这样的笔触。
殿内空旷，只在中央设着一座白玉帝座，座上斜倚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赤金腰带，发间束着同色的玉冠，面容温润，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正是凤渊。
听到脚步声，凤渊抬眼看来，目光落在凤离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惊喜。
他起身走下帝座，步伐轻快，竟像寻常长辈般揉了揉凤离的头发，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
“阿离？真的是你？”
凤离望着他熟悉的眉眼，记忆里那个总爱给她编凤凰花环的舅舅身影渐渐清晰。
她喉头一哽，屈膝行礼：
“舅舅。”
“快起来，傻孩子。”
凤渊扶起她，指尖带着熟悉的暖意，他上下打量着她，眼眶微微发红，
“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阿妩身上，看到她两条雪白的尾巴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化为温和的笑意：
“这位便是青丘的小狐狸吧？多谢你这些年陪着阿离。”
阿妩被他的和气感染，也放松下来，挠了挠头笑道：
“陛下客气啦，我和阿离是朋友！”
“快坐。”
凤渊引着她们在殿内的石凳上坐下，又吩咐侍从端来灵泉和蜜饯，
“阿离，当年汤谷出事，我派人四处找你，却杳无音讯，我还以为……”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自责，
“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怪舅舅。”
凤离急忙说，
“当年事发突然，是青丘狐帝收留了我，我才能平安长大。”
“狐帝倒是个厚道人。”
凤渊点头，给她递过一块蜜饯，
“回来就好，以后就在汤谷住下，舅舅给你补回这些年的亏欠。你母亲的旧殿我一直给你留着，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你去看看还合不合心意。”
他的语气自然，眼神温和，连递蜜饯的动作都和小时候一样——那时他总怕她吃不惯族里的硬点心，偷偷给她藏蜜饯。
凤离的心彻底软了，之前的疑虑被愧疚取代，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舅舅待她，和从前一样好。
“对了，舅舅，”
阿妩突然开口，两条尾巴无意识地晃着，
“我们路上遇到过凤族的侍卫，他们说……说阿离是‘叛族余孽’，还差点动手打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呀？”
凤离心里一紧，也看向凤渊。
凤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
“是我管束不严。当年汤谷遭难，有部分族人被凶兽蛊惑，背叛了族群，帮着九婴残害同族。我平定叛乱后，难免有些侍卫过于警惕，见了陌生的凤凰血脉就紧张，怕是把阿离当成那些叛族的余党了。”
他看向凤离，眼神诚恳：
“阿离，你别往心里去，我已经罚过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阿妩恍然大悟，挠了挠头，“难怪他们那么凶。”
凤离也松了口气。
是啊，当年那么混乱，难免有叛族之人，侍卫警惕些也正常。
她看向凤渊，轻声道：“舅舅，我相信你。”
凤渊笑了笑，又给她们添了些灵泉：
“傻孩子，跟舅舅还说什么信不信。你们一路辛苦，先去歇着吧。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些新做的衣裳过去，都是按你小时候喜欢的样式做的。”
侍从引着她们往殿后走去，凤离回头看了一眼，凤渊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方向，眉眼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我就说嘛，你舅舅肯定是好人。”
走出凤仪宫，阿妩拍了拍胸口，两条尾巴轻快地晃着，“刚才是我多心了。”
凤离点头，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是啊，舅舅怎么会骗她呢？他是母亲的亲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或许那些侍卫真的只是误会，或许熊罴的复杂眼神只是她看错了，或许阿妩父亲的猜测也只是捕风捉影。
她跟着侍从走到一座熟悉的宫殿前，殿门上书“栖凤殿”——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
推开门，里面的陈设果然和记忆里一样，窗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石桌，桌上还摆着一个半旧的凤凰木雕，是凤渊当年亲手给她刻的。
“你看，你舅舅真的很疼你。”
阿妩凑到木雕前，伸手摸了摸，
“连这个都留着。”
凤离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木雕上的纹路，眼眶微微发热。是啊，舅舅一直很疼她。
只是不知为何，刚才在凤仪宫时，她瞥见凤渊的袖口——那里沾着一点极淡的、不属于汤谷的墨色粉末，像是某种草药的残渣。而他提到“叛族族人”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阿离，你在想什么？”
阿妩见她发呆，拉了拉她的衣角。
“没什么。”凤离回过神，笑了笑，“可能是太累了。我们先歇着吧。”
她将那点异样归结为自己的错觉。
毕竟，舅舅待她如此温和，又为她做了这么多，怎么会有假呢？
殿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宁静。
凤离靠在石桌旁，看着阿妩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陈设，两条尾巴晃来晃去，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或许，她终于可以放下过去了。
只是她没看到，殿外走廊的阴影里，凤渊站在那里，望着殿内的身影，温和的笑意从眼底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抬手，指尖捻起那点墨色的粉末，轻轻一吹，粉末消散在风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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