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殿的晨光来得格外早。
梧桐叶被染成金红时,凤离已坐在窗边,指尖摩挲着怀中那片焦黑的尾羽。
昨夜石室内的景象、凤渊震怒的眼神、阿妩织幻阵时颤抖的尾巴,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盘旋,让她一夜未眠。
“阿离,你脸色好差。”
阿妩端着侍从送来的灵粥,两条尾巴耷拉着,
“要不要再睡会儿?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凤离摇头,接过粥碗却没动。
她知道,从昨夜打开那扇石门开始,她和凤渊之间那层温和的窗户纸,就已经破了。
只是双方都没说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凤渊要维持“慈舅”的假象,而她,需要时间找出更多证据。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凤渊穿着月白色的长袍,笑容温和地走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阿离,听说你醒了,我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糕。”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碎的桂花,香气扑鼻。
和记忆里,他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糕一模一样。
凤离起身行礼,声音平静:“多谢舅舅。”
“一家人,谢什么。”
凤渊笑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许是换了地方,有些认床。”
凤离垂着眼,避开他的视线。
她能感觉到,凤渊的目光里藏着一丝审视,像细密的网,试图捕捉她的破绽。
阿妩在一旁攥紧了尾巴,两条雪白的毛羽绷得笔直。
昨夜凤渊的狠厉她还记在心里,此刻看着他温和的笑脸,只觉得后背发凉。
凤渊像是没察觉两人的异样,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凤离:“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吗?”
凤离接过桂花糕,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却没什么胃口。
她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远不如记忆里那般香甜。
“好吃。”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凤渊笑了笑,又看向阿妩:“小狐狸,你也尝尝,青丘的桂花酒有名,汤谷的桂花糕也不差。”
阿妩摇摇头,往后退了退:“不用了陛下,我不饿。”
凤渊也不勉强,只是慢悠悠地喝着灵茶,目光偶尔扫过殿内的陈设,像是在随意打量,却总在触及窗边的凤凰木雕时,眼神微不可察地顿一下——那木雕的位置,昨夜她们匆忙赶回时,不小心碰歪了。
“阿离,”凤渊放下茶杯,语气随意,“昨夜汤谷深处好像有异动,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凤离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昨夜睡得沉,没听到什么。”
“是吗?”
凤渊笑了笑,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
“许是我老了,耳朵不中用了。只是那深处有座旧石室,里面放着些族中旧物,我怕有精怪进去捣乱,特意去看了看。”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凤离心上。
他在提醒她——他知道昨夜有人进过石室。
凤离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凤渊的眼神依旧温和,眼底却像藏着深潭,看不到底。
两人对视片刻,没有言语,却像是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交织、碰撞,带着无声的对峙。
“舅舅费心了。”
凤离先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静,
“汤谷如今安稳,想来不会有精怪敢来捣乱。”
“但愿如此。”
凤渊笑了笑,起身道,“我还有些族中事务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了。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朝殿外喊了一声,“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名红衣侍卫走了进来。
他身材挺拔,面容冷峻,腰间悬着凤羽剑,剑穗是深赤色的——正是凤离和阿妩在林中遇到的,第一个对她们刀剑相向的侍卫!
凤离的瞳孔骤然缩起,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怀中的尾羽。
“阿离,”凤渊指着那侍卫,语气温和,“这是翎卫,是族中最可靠的侍卫。
你刚回汤谷,我怕你不习惯,让他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翎卫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属下翎卫,见过凤离大人。”
凤离的心沉到了谷底。
凤渊这是在做什么?明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吧?他知道昨夜进石室的是她,却不点破,反而派了个与她有过冲突的侍卫来,是警告,也是试探。
“舅舅,不必了。”
凤离强压下心头的寒意,“我和阿妩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那怎么行?”
凤渊皱起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汤谷虽安稳,却也有不怀好意的精怪。翎卫身手好,有他在,我也放心。你就别推辞了。”
凤离看着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若是执意推辞,反而会让凤渊起疑。
“那就多谢舅舅了。”
凤离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冷意。
“好好歇着。”
凤渊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开。
殿门关上的瞬间,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翎卫依旧单膝跪地,头微微低着,看不清表情。
“你起来吧。”
凤离的声音冷了些。
翎卫起身,站在一旁,目光平视前方,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阿妩,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阿妩凑到凤离身边,两条尾巴警惕地对着翎卫,小声说:“阿离,他就是之前在林子里要杀我们的侍卫!你舅舅怎么把他派来保护你?”
凤离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翎卫。
她记得,那日在林中,翎卫说“凤渊陛下有令,凡冒充凤凰旧族者,格杀勿论”。他是凤渊的忠实下属,还是……另有隐情?
“翎卫侍卫,”
凤离开口,声音平静,“那日在林中,你说我是‘冒充凤凰旧族的妖物’,为何今日见了我,却又认我做‘凤离大人’?”
翎卫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依旧冷硬地回答:“那日属下未曾看清大人容貌,误将大人认作妖物,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
凤离轻笑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若是我今日拿不出证明身份的物件,你是不是还要‘格杀勿论’?”
翎卫沉默了,没有回答。
阿妩在一旁帮腔:“就是!你那天那么凶,现在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你家陛下派来监视我们的?”
翎卫依旧沉默,只是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凤离看着他,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他的反应太过僵硬,既不像忠于凤渊的侍卫那般理直气壮,也不像有恶意的人那般刻意伪装。
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下去吧。”
凤离突然说。
翎卫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躬身行礼:“属下就在殿外候命,大人有事可随时传唤。”
说完,他转身走出殿门,脚步依旧沉稳,却似乎比进来时慢了些。
殿门关上,阿妩立刻凑过来:“阿离,你怎么让他走了?他肯定是来监视我们的!”
“我知道。”
凤离点头,走到窗边,看着殿外廊下翎卫的身影,“但我们现在不能动他。凤渊派他来,就是想看我们的反应。若是我们对他动手,或是赶走他,凤渊只会更警惕。”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且,我总觉得这个翎卫……不简单。他那天在林中的敌意,和今日的沉默,太矛盾了。”
阿妩挠了挠头:“矛盾?他会不会是装的?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有可能。”
凤离点头,“但也有可能,他知道些什么,却被凤渊威胁,不敢说。”
她想起石室里的忘忧草粉末,想起母亲玉佩上的裂痕,想起凤渊温和面具下的冰冷。
真相就像藏在浓雾后的礁石,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看不清它的轮廓。
“不管他是敌是友,我们都要小心。”
凤离攥紧了怀中的尾羽,“从今天起,我们做什么都要格外留意,不能让凤渊抓住任何把柄。”
阿妩点头,两条尾巴也绷得笔直:“我知道!我会帮你盯着那个翎卫的!他要是敢耍花样,我就用幻阵困住他!”
凤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还好,她不是孤身一人。
殿外,翎卫站在廊下,目光望着远处的扶桑神木,眼神复杂。
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剑穗,剑穗里藏着一小块半旧的玉佩——那是当年凰斐大人亲手送给她女儿的生辰礼物,他在昨夜石室的地上捡到的,上面还沾着一点忘忧草的粉末。
他知道凤渊陛下在撒谎,知道凰斐大人的死另有隐情,可他不能说。
他的族人还在凤渊的掌控中,他若是敢泄露半个字,族人就会性命难保。
只是,看着殿内那道纤细的身影,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总爱跟在凰战大人身后的小女孩,想起了凰战大人为了保护族人,最后一次展开羽翼的决绝。
他握紧了剑穗,心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