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饵与钩:深渊的凝视**
西厢房内,药味混着未散的湿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沈妙妙心口。她握着林婉儿冰凉的手,指尖那点暗红的朱砂碎屑如同烧红的炭,灼烫着她的神经。门外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她知道,谢衍就在门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正穿透门板,无声地审视着她这场拙劣又孤注一掷的表演。
“表……表姐?”林婉儿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斩钉截铁的指控惊得忘了哭泣,苍白的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无措。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沈妙妙攥得更紧。
“婉儿莫怕!”沈妙妙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主持公道”的凛然,“有表姐在,有母亲在,还有谢世子在此,定不会让那等宵小逍遥法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害国公府的表小姐,简直是无法无天!” 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既是说给林婉儿听,更是说给门外那位深不可测的听审者,试图用声势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国公夫人脸上带着惊疑未定的余悸,走了进来。她身后,谢衍缓步而入。他脸上已寻不到方才在廊下的冰冷沉寂,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片深潭似乎更加幽暗,不起波澜,却又仿佛蕴藏着能将人吸入的漩涡。他的目光掠过榻上虚弱的林婉儿,最后,落在了沈妙妙紧握着林婉儿的手上,在她沾着一点微不可查暗红的指尖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那停顿快如电光石火,却让沈妙妙浑身汗毛倒竖!他看见了!他一定看见了!
“妙妙,你方才说……婉儿是被人推下去的?”沈国公夫人声音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后怕。
“是,母亲!”沈妙妙立刻松开林婉儿的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转向母亲,脸上是“义愤填膺”的笃定,“婉儿亲口所言,她感觉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这绝非失足落水!这是谋杀未遂!”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谢衍。
谢衍静静地站着,月白的袍角纤尘不染,仿佛方才疾奔救人的不是他。他没有看沈妙妙,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微微侧首,对着门外淡声道:“来人。”
方才那个如同影子般的灰衣随从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躬身待命。
“去请三小姐沈娇娇过来一趟。”谢衍的声音温和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就说夫人有要事相询,关于莲心亭。”
“是。”灰衣随从应声退下,行动迅捷如风。
沈娇娇!沈妙妙的心猛地一沉!谢衍竟然直接点名了!他是在配合她的“祸水东引”?还是……在等她自乱阵脚?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到底藏着什么?
沈国公夫人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谢世子,你是怀疑……娇娇她?” 沈娇娇跋扈善妒,尤其对得了老夫人偏爱的林婉儿颇有微词,这府里上下皆知。
“夫人稍安。”谢衍微微抬手,动作优雅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事情尚未查清,不可妄断。只是三小姐素爱丹青,今日又恰巧外出购置颜料,或许……能提供些莲心亭附近的线索。”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将矛头引向沈娇娇,却又给她留了“提供线索”的余地。
沈妙妙却听得背脊发凉。他不仅知道沈娇娇去了丹青阁,还知道她买了颜料!他派去调查的人,效率高得可怕!而且,他这番话,看似在帮沈娇娇开脱,实则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在逼沈娇娇自证清白,或者说……逼她露出马脚?更可怕的是,他把她沈妙妙也架在了火上——是她第一个喊出“谋杀未遂”的!如果沈娇娇来了,事情闹大,最终却查无实据,或者查出来另有其人……那她这个首先跳出来指控的人,该如何自处?谢衍会怎么看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这不是简单的祸水东引,这是谢衍在抛饵!她沈妙妙,就是那个被放在钩上的诱饵!他要用她这把“指控之刃”,去试探、去搅动,最终,看清池水下的所有暗影!包括她自己的!
【警告:目标人物(谢衍)行为模式判定更新:钓鱼策略激活!宿主已被设定为关键诱饵!】
【生存风险系数波动:黄色警戒(高)!】
【修正策略建议:立刻终止指控,转移焦点!风险:目标人物警惕度将大幅提升!】
意识深处的警报尖锐刺耳。沈妙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终止?现在终止,等于不打自招!谢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会立刻锁定她!可不终止,等沈娇娇一来,这出戏该如何收场?她沾着朱砂碎屑的手指,又该如何解释?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滴答。林婉儿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到,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沈国公夫人坐立不安。只有谢衍,依旧从容地立在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暮色渐沉的庭院,侧脸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像一位耐心十足的垂钓者,静待着池鱼上钩。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谁找我?!母亲,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非要把我从画舫上叫回来!” 沈娇娇人未至,声先到。她穿着一身鲜艳的鹅黄撒花裙,发髻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手里还捏着一支沾着朱红色颜料的细笔,显然作画被打断,心情极差。
她一进门,目光扫过屋内众人,落在榻上虚弱的林婉儿身上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和……心虚?当她的视线触及站在窗边、身姿如松的谢衍时,那丝嫉恨瞬间被惊艳和慌乱取代,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发,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谢、谢世子也在啊?”
沈妙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沈娇娇这反应……有鬼!那丝心虚,谢衍绝对看见了!
“娇娇,”沈国公夫人沉着脸开口,“婉儿今日在莲心亭落水,险些……妙妙说,婉儿感觉是被人从后面推下去的!你今日在府中,可曾去过莲心亭附近?可曾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她问得直接,目光锐利地盯着沈娇娇。
沈娇娇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捏着画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似的尖锐:“什么?!推下水?谁?!谁污蔑我!我……我今日一直在画舫作画,根本没去过什么莲心亭!” 她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似乎绊到了门槛,身形晃了晃。
就在她身形晃动的瞬间,她裙裾下方,一双精致的绣鞋边缘,一点极其细微的、胭脂色的泥痕,在暮色下若隐若现!那颜色,与莲心亭池边湿润的褐色泥土截然不同!
沈妙妙瞳孔骤缩!就是它!谢衍说的胭脂色鞋印!沈娇娇果然去过!而且她慌了!她在极力否认!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妙妙脑中电光火石!《指南》修正模块的“浑水摸鱼”策略疯狂运转!她必须抓住沈娇娇的破绽,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让沈娇娇彻底成为众矢之的!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她自己方才的“指控”动机,才能让谢衍暂时无暇深究她沈妙妙!
她猛地一步上前,脸上充满了“痛心疾首”和“不可置信”,声音带着颤抖的控诉指向沈娇娇的脚:“三妹妹!你……你鞋上沾的……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娇娇的鞋尖!
沈娇娇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剧震!她下意识地想把脚缩回裙摆,动作却僵硬无比。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点胭脂色的泥痕,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无法辩驳的铁证!
“不……不是……那是……是颜料!对!是我不小心沾到的颜料!”沈娇娇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惊恐地看向谢衍,又看向沈国公夫人,最后怨毒地瞪向沈妙妙,“是你!沈妙妙!一定是你陷害我!是你推了林婉儿,想嫁祸给我!你嫉妒她得了世子青眼!”
这狗急跳墙的反咬,正中沈妙妙下怀!她等的就是这句!
沈妙妙脸上瞬间浮起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眼圈立刻红了,声音带着被冤枉的哽咽和颤抖:“三妹妹!你……你血口喷人!我今日一直陪着母亲和世子在东水榭,从未离开!府里那么多下人都可以作证!倒是你!你鞋上这泥痕颜色古怪,分明是莲心亭东侧栏杆下的土!你口口声声在画舫作画,却出现在落水之地!你还敢狡辩,还敢反咬我一口!”
她逻辑清晰,字字诛心,瞬间将沈娇娇钉死在“作案嫌疑”的耻辱柱上!同时,她再次强调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我没有!我没有推她!”沈娇娇彻底慌了神,涕泪横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沈国公夫人哭喊,“母亲!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是沈妙妙!是她害我!”
场面彻底失控。哭喊声、辩解声、斥责声混作一团。
窗边,谢衍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他的目光扫过跪地哭嚎、语无伦次的沈娇娇,最后,落在了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眼圈微红、身姿却挺得笔直、逻辑清晰反击的沈妙妙身上。
深潭般的眼底,那抹玩味的涟漪再次扩散开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欣赏?如同棋手看到对手走出了一步意料之外的好棋。
他缓步上前,无形的气场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沈娇娇,目光平静地落在沈国公夫人身上:“夫人,事已至此,三小姐嫌疑重大。为公允计,也为了表小姐的清白,不如先将三小姐暂时禁足于自己院中,待查明鞋印来源及今日行踪细节,再行处置?至于沈大小姐……” 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回沈妙妙脸上,那眼神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
“沈大小姐今日受惊,又为表妹仗义执言,实属不易。”他的声音清润,如同溪流击石,“只是……”他微微停顿,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让沈妙妙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弧度,“只是沈大小姐指控之时,言辞急切,似乎……对莲心亭东侧栏杆下的土色,分外熟悉?”
轰隆!
沈妙妙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她所有的表演,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谢衍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撕得粉碎!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鞋印的位置!知道泥土的颜色!他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看着她把沈娇娇推出来顶罪!他一直在等,等着她自以为得计,等着她放松警惕,然后,在最后一刻,精准地抛出这致命一击!
他是在告诉她:你的把戏,我一清二楚。你,才是那条被钓上来的鱼。
西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沈娇娇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沈国公夫人惊疑的目光在沈妙妙和谢衍之间来回逡巡。
沈妙妙僵立在原地,脸上强装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被彻底看穿的惨白。她看着谢衍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整个深渊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深渊的凝视,从未移开。
【目标人物(谢衍)关联度:-40%!】
【生存风险系数:黄色警戒(峰值)!】
【警告:钓鱼策略完成!目标人物对宿主认知深度:危险级!】
【新任务触发:24时辰内,获取目标人物(谢衍)关键信任点(至少1个)!失败惩罚:灵魂锚定松动!】
冰冷的提示如同丧钟。沈妙妙指尖那点早已被冷汗濡湿的朱砂碎屑,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混入尘埃。她输了这场博弈,输得一败涂地。而深渊的钓钩,已经穿透了她的鳃,将她牢牢钉在了生死边缘。下一步,是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还是……绝境反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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