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香与夜雨:点心匣里的未解谜**
栖霞阁的沉寂被窗外渐沥的雨声敲碎。沈妙妙蜷在临窗的湘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冰冷的玉佩——那是原主沈妙妙贴身之物,雕着繁复的缠枝莲,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慌。谢衍最后那平静无波却又洞穿一切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意识深处,那象征着灵魂锚定松动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冰冷刺痛,正随着24时辰倒计时的流逝,愈发清晰。
【策略修正模块加载完毕。高对抗风险判定!建议:回归基础情感联结,以“探病关怀”为表,以“目标兴趣点(嗜甜)”为里,制造自然交互契机。执行方案:制作/获取高品质、低甜度点心,送至听雨轩(目标人物高概率在场)。】
点心……又是点心。
沈妙妙疲惫地闭上眼。这似乎是《指南》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她强迫自己回忆那些零碎的画面:宫宴上他多尝了一块清淡的藕粉糕,诗会上那盏杏仁酪消失的速度……或许,这真的是条路?至少,比再玩一次祸水东引的致命游戏安全。但仅仅是“送点心”,就能撬动谢衍那深不可测的心防吗?
“春桃,”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请小厨房的白案张嬷嬷来,就说……我想亲自学做几样点心给表妹压惊。要苏式的,清淡雅致些。”
张嬷嬷来得很快,是个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眼神里带着阅尽世事的通透。听闻大小姐要亲手做点心,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
“小姐想做什么样式?”张嬷嬷问,声音平和。
“要……清淡雅致些的,最好带点茶香或花香。”沈妙妙努力回忆着谢衍可能的偏好,“不要太甜。”
“那‘碧螺春酥’最是合宜。”张嬷嬷颔首,“外皮需用上好的猪油和低筋粉,反复折叠开酥,方能有千层蝉翼之效。馅料是碾得极细的绿豆沙,混入清明前采摘的碧螺春茶粉,取其清香回甘。最后刷一层薄薄的蛋液,顶心点一颗油润的松子仁,烤出来是淡淡的金玉色。”
制作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百倍。开酥讲究力道均匀,温度适宜。沈妙妙不是油温高了把酥皮烫得粘连,就是力道太大把油酥揉进了水油皮,做出来的酥层不是断裂就是厚薄不均。绿豆沙的干湿度更是微妙,混入茶粉的比例稍有不慎,苦涩便压过了清香。她鼻尖沾着面粉,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张嬷嬷不动声色的指导和偶尔无奈的叹息中,一遍遍重来。失败的点心胚子堆了一小碟,形状各异,颜色深浅不一,像一群歪瓜裂枣的残兵败将。
春桃在一旁看得心疼:“小姐,何苦受这累?让嬷嬷做好了送去便是……”
沈妙妙摇摇头,固执地拿起又一块面皮。指尖传来的面团触感,油酥的细腻,茶叶的清香,这些实实在在的触觉和嗅觉,奇异地驱散着她心底翻涌的恐惧。这份笨拙的“亲手制作”,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是她向那个深渊证明自己并非全然算计的……一点微末的诚意。她需要它,哪怕它如此不堪。
当终于有一个勉强成型的“碧螺春酥”在她手中诞生——形状不够圆润,酥层不够分明,顶心的松子仁也点得歪歪斜斜,但那股混合着酥油、绿豆和碧螺春的独特清香散发出来时,沈妙妙长长舒了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嬷嬷,剩下的劳烦您了。”她声音带着虚脱的沙哑。
最终,一个精巧的双层红木雕花食盒摆在了沈妙妙面前。上层是张嬷嬷做的碧螺春酥,个个圆润饱满,酥层如金丝缠绕,散发着诱人的清甜茶香。下层,则静静躺着沈妙妙亲手做的那几个“残次品”,被张嬷嬷细心地用洁净的油纸隔开,单独放好。
暮色四合,雨丝渐密,敲打在庭院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妙妙抱着食盒,带着春桃,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朝着林婉儿暂居的听雨轩走去。伞沿滴落的雨水在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府邸渐次点亮的灯火,光影摇曳,如同她此刻忐忑的心绪。
刚走到听雨轩院外的月亮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其中一个清润沉稳的声音,正是谢衍!另一个声音略显低沉急促,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三小姐院中搜检过了,除了惯用的胭脂水粉,并无异常鞋履,也无沾染特殊泥土的衣物……莲心亭东侧栏杆下的脚印,尺寸比对过府中所有女眷,皆不符合……倒是……”那低沉的声音似乎犹豫了一下。
沈妙妙脚步一顿,心猛地提起。他们在查沈娇娇!而且……没有找到确凿证据?那胭脂色的泥土脚印……不是沈娇娇的?那会是谁的?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听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院内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听雨轩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如影子般迅捷的灰色身影闪了出来,正是谢衍那个沉默的随从!他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月亮门外的雨幕,精准地落在了抱着食盒、僵立当场的沈妙妙身上!
那眼神冰冷、警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妙妙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抱紧了怀中的食盒,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
随从并未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妙妙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院内小厅里,谢衍正负手立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沥的雨幕。月白的常服在昏黄的灯光下晕染出柔和的光泽,侧脸线条依旧完美,却透着一股沉凝的气息。林婉儿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眼神怯怯地望着门口。
沈妙妙的出现让气氛微微一滞。
“表妹可好些了?”沈妙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走上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刻意避开谢衍的方向,“我让小厨房做了些点心,想着你病中或许想吃些顺口的。”她打开食盒上层,露出里面精致的碧螺春酥,清雅的香气顿时冲淡了室内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好精巧的点心!多谢表姐费心。”林婉儿露出虚弱的笑容,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边的谢衍。
谢衍也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食盒里的点心,在那清雅的香气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淀下去,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沈妙妙身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沈小姐有心了。”
沈妙妙的心沉了沉。果然,还是不行吗?她放在食盒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想到那24时辰的倒计时,想到灵魂深处那冰冷的警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补充道:“下层……下层还有几个,是我……我胡乱学着做的,样子丑得很……表妹若是不嫌弃……” 她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谢衍,又迅速低下头,脸颊因窘迫而微微泛红。她本不想拿出自己做的那些,但在那随从冰冷的审视和谢衍无形的压力下,这笨拙的“诚意”似乎成了她唯一的武器。
林婉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谢衍的目光也再次转了过来,这次,停留的时间似乎略长了一瞬。他的视线扫过沈妙妙微红的脸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面粉的指尖,最后,落回了那个打开的下层食盒。
几个歪歪扭扭、颜色略深甚至边缘微焦的“碧螺春酥”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顶心的松子仁位置各异,有的甚至滚落在一旁。与上层张嬷嬷做的精美成品形成惨烈对比。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清晰入耳。
沈妙妙窘迫得指尖冰凉,几乎要落荒而逃。她正要慌乱地盖上食盒——
“哦?”谢衍却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单音。
在沈妙妙骤然屏住的呼吸和林婉儿惊讶的目光中,谢衍缓步走了过来。他并未去拿上层那些完美的点心,修长干净的手指越过它们,极其自然地,拈起了下层一个形状最不规整、边缘焦痕最明显的“残次品”。
沈妙妙的心跳骤然停止。
只见谢衍将那小小的、丑陋的点心托在掌心,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暖黄的灯光落在他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的指腹甚至在那微焦的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在沈妙妙几乎窒息的注视下,他微微低头,姿态依旧从容优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将那块点心送入了口中。
他咀嚼得很慢,很细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品尝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食物。窗外雨声淅沥,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声清晰可闻。
沈妙妙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紧抿的唇线。他会吐出来吗?会皱眉吗?会像看一个拙劣的表演者一样看她吗?
几息之后,谢衍咽下了最后一点酥皮。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沈妙妙脸上。那眼神依旧深邃平静,但沈妙妙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古井无波的深潭里,似乎有一缕极其细微的、近乎……温和的涟漪漾开,又迅速隐没。快得像雨滴落入深潭。
他没有评价点心的味道,也没有看她那些笨拙的“杰作”。只是对着她,用那清润如玉石相叩的声音,平静地说了句:
“沈小姐的手……沾了面粉。”他的目光落在她右手食指的指腹,那里确实还残留着一点没洗干净的白痕。
沈妙妙一愣,慌忙想用袖子去擦——
“无妨。”谢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他收回目光,转向榻上的林婉儿,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品尝从未发生:“表妹好生休息,药要按时服。府中事杂,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不再停留,对着沈妙妙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告辞。月白的身影从容地穿过厅堂,走向门口。那个如影子般的随从无声地跟上,在即将跨出门槛时,脚步似乎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案几上那个打开的下层食盒,以及里面那个被谢衍吃掉后留下的空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解读的惊异,随即恢复冰冷,紧随谢衍消失在门外渐密的雨幕中。
自始至终,谢衍未对那丑陋的点心说一个好字,也未对沈妙妙表露一丝额外的情绪。
但沈妙妙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沾着面粉的指尖,又看看食盒下层那个刺眼的空位,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的悸动,以及……更深的不解。
他为什么吃?是为了验证什么?还是……仅仅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那随从最后惊异的眼神,又代表着什么?
【关键信任点(1/1)获取!】
【目标人物(谢衍)关联度修正:-20%(缓慢回升)!】
【生存风险系数:降为‘低风险’!】
【灵魂锚定:稳定!】
意识深处冰冷的提示音带来了暂时的喘息。沈妙妙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轻轻盖上食盒,指尖拂过那个空位,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残留的温度和……那点心的微焦苦涩。
窗外,夜雨如织,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听雨轩里,碧螺春的清香尚未散尽。那笨拙的点心匣里,似乎透进了一缕名为“可能”的微光。然而,沈娇娇的冤屈、那神秘的胭脂色脚印、随从惊异的眼神……种种未解的谜团,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依旧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无声地提醒着,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歇。深渊的凝视,或许只是暂时收回了锋芒,但那探索的目光,似乎已悄然穿透了层层面纱,落在了她沾着面粉、微微颤抖的指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