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砰——！”

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被父亲许国华用力甩上，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震得许珩耳膜嗡嗡作响，也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混乱不堪的世界。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父亲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撕扯着。许国华背对着他，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那只没有拄拐杖的手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轮椅旁的墙角，散落着他那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老式搪瓷茶杯，深褐色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瓷片，在地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湿痕。

许珩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嘴角破了，黏腻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颧骨上一片火辣辣的肿痛，是刚才混乱中不知被谁的拳头擦过；最要命的是左边肋骨下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里面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想蜷缩起来。校服外套在刚才那场不要命的混战中早已被扯烂，肩膀处裂开一道大口子，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不知是谁的血迹。汗水混着灰尘黏在脸上，额角一缕头发被血痂黏住，狼狈不堪。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同样沾满污渍的鞋尖上，不去看父亲那压抑着雷霆之怒的背影。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又干又痛，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场搏命的厮杀和此刻这令人窒息的冰冷，沉重而狂乱地撞击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粘稠爬行。

终于，许国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怒火。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僵硬，转过了轮椅。

那张被病痛和岁月刻下深深沟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被冰封千年的顽石。只有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珠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极致的失望，钉在许珩身上。那目光，比废弃工厂里混混的铁管更沉重，更冰冷，更让许珩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

“跪下。”

许国华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深沉的痛楚，狠狠砸在地板上。

许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膝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倔强，才没有立刻瘫软下去。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口腔内侧的软肉被咬破，尖锐的痛楚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他没有动。只是将头垂得更低，避开父亲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

“我让你跪下！”许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猛地抓起轮椅扶手上那根沉重的实木拐杖，狠狠杵在地上！“咚！”一声闷响，像敲在许珩的心口！

巨大的声响让许珩猛地一颤！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那无形的重压，“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骨头撞击地面的剧痛瞬间从膝盖蔓延至全身，让他眼前猛地一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一下，才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没有彻底栽倒。

他跪在那里，像一座被摧毁的雕像。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汗水混着灰尘和嘴角渗出的血丝，顺着鼻梁滑落，滴落在眼前那片狼藉的、混合着茶水和瓷片的地面上。

“能耐了？”许国华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跟人打架？为了他？为了那个周明远的儿子？！”

“周明远的儿子”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珩的耳膜上，也彻底点燃了许国华眼中压抑的怒火！他握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爸！他爸当年一个错误！毁了我一辈子！毁了这个家！”许国华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痛苦，带着一种被岁月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恨意，“我这条腿！这双废了的腿！还有你妈这些年流的眼泪！吃的苦！你忘了？！啊？你都忘了？！”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浑浊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呢？你倒好！为了他！为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儿子！去跟人拼命？！”许国华猛地扬起手中的拐杖，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许珩的脊背狠狠抽了下去！

“啪——！”

沉重的实木拐杖，裹挟着父亲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愤怒，结结实实地抽在许珩单薄的脊背上！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许珩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后背火辣辣的疼，像被烙铁烫过，骨头都仿佛要被抽断！

“你出息了！许珩！你真是出息了！”许国华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我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给仇人的儿子挡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