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猩红的血雾在阳光下异常刺目，溅落在紫檀木小几上，青玉酒壶上，还有李长生那身骚包的紫色锦袍前襟。点点红梅，开得妖异又狼狈。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剧痛伴随着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阿初……那个他亲手……不，是错手……杀死的阿初！
她就在那里！活生生的！眼神却像淬了万载寒冰，将他彻底冻僵，连灵魂都在那漠然的一瞥中寸寸碎裂！
“呵…呵……”李长生剧烈地喘息着，一只手死死捂住翻江倒海的胸口，另一只手撑在窗棂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坚硬的木头捏碎。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颊和那双因惊骇而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的桃花眼。
濒死的幻痛、阿初倒下的身影、自己绝望的嘶吼……还有刚才那陌生到令人心胆俱裂的漠然眼神……无数画面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炸裂！
麒麟糕！一定是那块该死的、甜得发腻的麒麟糕有问题！那丫头……她到底做了什么？！
“哐当！”雅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师父！”一个清朗中带着焦急的少年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祭下学堂青色衣服的少年冲了进来，剑眉星目，正是李长生新收不久、准备带着游历江湖的小徒弟——百里东君。他原本在楼下点菜，听到楼上异常的动静和酒杯碎裂声，立刻冲了上来。
眼前的景象让百里东君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他那位平日里潇洒不羁、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天下第一师父，此刻狼狈地半伏在窗台上，银发凌乱，紫袍染血，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脸色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地上是碎裂的青玉杯和点点猩红。
“师父！您怎么了？！”百里东君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扶又不敢碰，声音都变了调，“可是旧伤发作？还是中了暗算？！”他警惕的目光瞬间扫向窗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长生猛地抬手，阻止了百里东君的靠近。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气，但那冰冷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恐惧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没……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酒……太烈了。”
百里东君：“……”他看着桌上那壶度数并不算高的“醉春风”，再看看师父衣襟上那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渍，还有那捏碎酒杯、此刻仍在微微渗血的手掌……这像是“酒太烈”的样子？！
师父这分明是……气急攻心？！百里东君的目光顺着李长生死死盯着的方向，疑惑地望向窗外。楼下是喧嚣的街道，对面是钱庄和一个巷子口……巷子口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阳光和来往的人流。没什么异常啊？难道师父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仇家？可这世上能让师父气到吐血的仇家……百里东君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李长生根本无暇顾及徒弟的困惑。他所有的感知都死死锁定在那个巷子口，仿佛要将那残留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确认那个身影是否真的存在过。那双漠然的眼睛……像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心脏。
她没死……她活着……可她……不认识他了？或者说，装作不认识他了？
麒麟糕带来的“濒死幻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此刻掌心被碎片划破的痛楚都显得微不足道。那幻觉里，阿初死前眼中的光熄灭，自己那声绝望的嘶吼……难道……不是幻觉？！是……某种预示？还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一个更加荒诞、更加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如果……那不是幻觉……如果那是……真的发生过……然后……重来了？！
麒麟糕……重生？！
李长生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沾着血的手掌，试图运转内力。内力浑厚如海，运转无碍，没有丝毫回椿后的虚弱感。时间也对得上，他确实还未回椿。
可阿初……她看他的眼神……那绝不是装出来的陌生！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将他彻底剔除在生命轨迹之外的漠视！
除非……她也……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席卷而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李长生狼狈地用染血的袖口擦拭，紫色的锦缎上又添新痕。
“师父！”百里东君急得不行，“我这就去找大夫！您别动！”他转身就要冲下楼。
“站住！”李长生厉声喝止，声音虽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撑着窗棂，强忍着眩晕，一点点直起身。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死死盯着巷子口消失的方向，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风暴——恐惧、茫然、剧痛、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后燃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不甘！
“不必找大夫。”李长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去查。”
“查？”百里东君一愣，“查什么？”
“查刚才在对面钱庄门口，那个穿素色衣裙、最后走进巷子的女子。”李长生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楼下的喧嚣，“还有……那个追着她的、穿月白旧衫的高个男人。他们的身份，去向，所有！立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不容错辨的戾气。百里东君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如此……可怕。他心头一凛，不敢再多问：“是！弟子马上去！”少年身影一闪，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雅间。
揽月轩内，只剩下李长生一人。
他脱力般靠回窗台，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他摊开染血的手掌，看着掌心被碎片划破的伤口，眼神空洞而混乱。
阿初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可她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比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剑下，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冰冷的绝望和……恐慌。
麒麟糕……重生……遗忘……
“呵……”一声低哑的、带着浓浓血腥味的轻笑，从李长生染血的唇边溢出，破碎而诡异。他缓缓抬起手，用染血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块麒麟糕甜腻得发齁的味道。
“小疯子……”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眼神却逐渐变得幽深难测，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复杂到令人心悸，“你给老夫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阳光依旧明媚，碉楼小筑依旧喧嚣。然而天下第一的李长生的世界，却在那个漠然的眼神和一块甜腻的糕点中，彻底地、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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