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蝉鸣像未拧紧的水龙头,在香樟树梢拖出冗长的尾音。贺峻霖抱着一摞作文本往办公室走,帆布鞋尖蹭过走廊瓷砖的接缝处,那道被无数脚步磨圆的凹痕里积着浅灰的尘。
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窗,在青白的地砖上投下菱形光斑,他数着光斑跳跃的节奏,突然在转过楼梯拐角时顿住了脚步。
“贺峻霖也太暖了吧,刚才我笔芯断了,他直接把自己的备用笔拆了给我。”是严浩翔同桌赵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笑意。贺峻霖下意识屏住呼吸,指尖将最底层的作文本边缘捏出褶皱,牛皮纸封面硌得指节泛白。
办公室的木门虚掩着,露出三指宽的缝隙。他能看见严浩翔斜倚在办公桌边的侧影,藏青色校服领口松着一颗纽扣,后颈碎发被阳光镀出金边。贺峻霖的目光落在他垂落的手背上,那里有道上周替自己搬书时蹭出的红痕,此刻正被少年无意识地用指甲碾着。
“他对谁都这样,”严浩翔的声音透过门缝渗出来,像冰镇过的玻璃珠,“你别多想。”
“咔哒”一声,是贺峻霖指节压到作文本金属装订的声响。他感觉有根细针从左耳钻进,斜斜刺向心脏最柔软的位置,连带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记忆突然翻涌——上周三早读,他把温牛奶推到严浩翔桌角时,少年指尖触到杯壁就猛地缩回,喉结滚动着吐出“我不喝甜的”;大前天数学课,他凑过去讲最后一道大题,对方却突然合上练习册,说“贺同学,我自己能看懂”。那些被他强行忽略的冷淡,此刻都化作锋利的碎片,在脑海里拼出冰冷的真相。
穿堂风突然从走廊另一头灌过来,卷起贺峻霖额前的碎发。他看见阳光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界线,自己的影子恰好落在阴翳里,像严浩翔总爱躲进去的那片梧桐树荫。
上周二帮隔壁班女生讲解物理题时,他余光里闪过个仓皇的背影,那人跑过走廊拐角时撞到金属栏杆,“咚”的闷响混在课间操的音乐里。现在才想起,严浩翔当时攥着书包带的指节,白得像要捏碎骨头。
“原来每一次推开,都是因为这个。”贺峻霖在心里默念,舌尖尝到苦涩的铁锈味。他想起自己蹲在食堂门口帮陌生阿姨捡散落的青菜时,严浩翔站在不远处的身影;想起给前排女生讲英语语法时,后排传来的轻轻摔书声。
那些被他归为“严浩翔的奇怪脾气”的瞬间,此刻都有了清晰的注脚——他以为的无差别的温柔,在那人眼里,竟是划不清界限的敷衍。
“叮铃铃——”上课铃突然炸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贺峻霖猛地回神,发现手心里的作文本已被冷汗浸出暗痕。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满了秋日傍晚的凉风,又冷又沉。转身往教室跑时,帆布鞋在光滑的瓷砖上打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着耳膜,像急雨砸在铁皮棚上。
路过严浩翔座位时,他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少年正低头盯着数学卷子,钢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水墨般的痕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随着笔尖的移动微微颤动。
贺峻霖的目光落在他握笔的右手上,指腹处有层薄茧——那是他上次帮自己调吉他弦时磨出来的。此刻这只手却在草稿纸上画着疏离的弧线,仿佛要将所有靠近的温度都切割在外。
回到座位,贺峻霖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一个墨绿色的线圈本。封面边角被磨得发毛,第一页用荧光笔写着“严浩翔观察日记”。
他翻开内页,指尖拂过“7月15日,他躲在天台吃薄荷糖,皱着眉像只炸毛的猫”,“8月3日,他喝牛奶时一定要把吸管折成直角”。纸页间还夹着半片梧桐叶,是初遇那天严浩翔掉在地上的,他偷偷捡起来压平了。
“对别人,我不会记这些。”贺峻霖用指尖摩挲着“严浩翔”三个字,墨痕在指腹下微微发烫。他想起严浩翔说“他对谁都这样”时冷硬的语气,突然有了主意。铅笔盒里的荧光便利贴被他抽出来,粉色的纸页在掌心簌簌发响,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放学铃声刚响,贺峻霖就像离弦的箭冲出教室。文具店的风铃在他身后叮当作响,他蹲在货架前挑了十分钟,最终选了带星星纹路的黄色便利贴——严浩翔说过,黄色像剥开的橘子。
奶茶店的店员刚问“要常温还是冰”,他就脱口而出“温的,少糖,谢谢”,说完才意识到这是严浩翔的固定点单。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斜线,横亘在铺满银杏叶的人行道上。怀里的温牛奶隔着纸袋传来暖意,便利贴的边角蹭着下巴,痒痒的。他跑过三个红绿灯,路过严浩翔常去的旧书店,梧桐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他过快的心跳。
“这次一定要让他知道,”贺峻霖在心里对自己说,指尖攥紧了便利贴,“我的好,从来都有专属的刻度。”远处的梧桐树下,暮色正一点点漫上来,像为即将到来的证明,铺好了温柔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