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霄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本深蓝色的旧册子,脑瓜子嗡嗡直响,像被大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又一本《鹤鸣录》?这……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他昨晚在藏经阁那个暗格里摸到的,难道不是真的?
郭德纲没急着说话,他那双深得像古井似的眼睛,就那么看着林九霄脸上变来变去的颜色,像是把他心里那点惊涛骇浪都瞧了个底儿掉。屋里静得吓人,只有香炉里那点细细的烟,还在慢悠悠往上飘。
好半天,班主才伸出手指头,带着点说不出的沉甸甸的劲儿,轻轻点在那本旧册子深蓝色的硬壳封面上。那动作不像是在摸书,倒像是在碰什么碰不得的东西。
“你昨晚上摸黑瞧见的那个,”郭德纲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可字字都像带着钩子,直往林九霄耳朵里钻,“被人动过手脚了。名字涂了墨,字儿也改过。”他顿了一下,目光像冰锥子一样扎在林九霄脸上,“这本,才是当年原模原样留下来的老底子。”
林九霄喉咙发干,使劲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儿里像堵了把沙子,火辣辣的。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藏经阁那本假册子上的“叛”字,陶阳冷得掉冰渣子的警告,还有岳云鹏那句“离远点看”……到底谁真谁假?
郭德纲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催他,自顾自地翻开了那本真正的《鹤鸣录》。那书页又黄又脆,翻动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像是随时会碎掉。林九霄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抽一抽的,他壮着胆子,抻长了脖子,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翻开的书页上。
昏黄的灯光下,墨色沉沉的字迹露了出来。同样是“鹤”字科的名录。可这一回,林九霄看清了!
被涂得黑乎乎的地方,名字清清楚楚地印着:孟鹤堂!周九良!张鹤伦!阎鹤祥!
一个个名字,都是德云社里响当当的人物!
林九霄倒抽一口冷气,后背“唰”地一下全湿透了。他猛地抬眼去看陶阳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撞得他肋骨生疼。
陶阳的名字,还在!
可旁边那个刺眼的、血红的“叛”字,没了!
干干净净,啥也没有!就跟其他名字一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鹤”字科弟子!
“这……这……”林九霄彻底傻眼了,话都说不利索,手指头指着册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个‘叛’字……假的?那藏经阁里的……”
郭德纲没答话,只是手指头往下挪了一行,停在了一个名字上。那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猩红刺目、力透纸背的“叛”字,看着比假的册子上那个还要吓人!
林九霄使劲眨了眨眼,凑过去看——栾云平!
轰隆!林九霄只觉得脑子里炸了个响雷,震得他魂儿都快飞了!栾云平?那个像影子一样跟着班主、管着整个德云社守卫、刚才还冷着脸把他押送过来的栾云平?那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血淋淋的“叛”字!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郭德纲,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这怎么可能?栾云平要是叛徒,那班主身边……
郭德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深深的、刻进骨头缝里的疲惫,还有……痛。那痛楚太沉太重,压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他慢慢合上了那本沉重的真册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三个篆字“鹤鸣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多少年了……”班主的声音沙哑下去,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听涛轩里的空气都凝滞了,“这本真东西,一直压在老子心口上,沉得喘不过气。”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林九霄,投向轩堂外那片平静无波的小水潭,眼神却像是穿透了水面,看到了更深更浑浊的过去。“‘鹤’字科……当年是社里最拔尖儿的一茬苗子,老子一手带出来,指望他们将来顶起德云社这片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苦水,“可人心隔肚皮……有人起了歪心思,嫌老子挡了路,想掀了这德云社的摊子!”
林九霄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他没想到,这德云社看着风平浪静,底下竟埋着这么大一颗炸雷!
“毒!”郭德纲猛地吐出这个字,眼神瞬间变得像淬了火的刀子,冰冷又滚烫,“下在老子每日必喝的老君眉里!无色无味,神仙难查!”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是要捏碎什么,“要不是陶阳那孩子……他爹是老子过命的兄弟,一辈子泡在药材堆里,把鼻子练得比狗还灵……陶阳打小跟他爹学,也沾了这本事。那天,他给老子端茶,隔着老远,就闻出那茶味儿不对!”
郭德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至亲背叛后,刻进骨子里的寒意:“他爹冲进来,一把打翻了老子的茶碗……自己……自己抢着把那碗毒茶灌了下去!”班主的声音哽住了,眼圈微微发红,“就为了给老子提个醒!拿他自己的命!”
林九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陶阳他爹……是这么死的!是为了救班主!
“他爹临咽气前,”郭德纲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沉痛的追忆,手指轻轻点向真册子上“陶阳”名字后面空着的地方,“死死抓着老子的手,就一句话……‘郭哥,我儿子……是干净的!信他!’”
林九霄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他想起陶阳那只缺了小指的手,想起他日夜守在于老师暖阁外的疲惫身影,想起他给自己换药时那专注又冰冷的样子……原来,那沉默寡言、拒人千里的外壳下,藏着这样一段血淋淋的家仇,压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托付!那本假册子上的“叛”字,简直就是往他心口上插刀!
“那……那叛徒……”林九霄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册子上那个猩红的“叛”字,还有后面跟着的名字——栾云平。
郭德纲的眼神瞬间变得像鹰隼般锐利冰冷,他缓缓拉开桌案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那抽屉很深,里面没放笔墨纸砚,只有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的粗麻布。布上,深褐色的字迹像干涸的血,弯弯曲曲地写着几行字,透着一股子绝望和不甘。
“栾云平……”郭德纲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溜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当年,就是他!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给那碗茶下的药!也是他,在陶阳他爹死后,第一个跳出来,红口白牙地指认陶阳和他爹串通一气,想害老子,好夺权!”
林九霄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这颠倒黑白、贼喊捉贼的手段,太毒了!
“陶阳他爹的血书,”郭德纲拿起那块粗麻布,手指拂过上面深褐色的字迹,眼神复杂,“他挣扎着写下的,还没来得及写完,人就……没了。上面只写了‘栾’字的一半……可这,就够了!”
林九霄看着那血书上未完成的笔划,心里又惊又怒。原来班主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栾云平是叛徒!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让他掌管守卫?还让他跟在身边?
郭德纲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把血书仔细收好,放回抽屉深处,那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动他?”班主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浓浓讥讽的弧度,“他背后还有人!藏着更深!老子这些年,就等着他背后那条真正的大鱼,自己浮出水面!”
他重新拿起那本真正的《鹤鸣录》,手指重重地划过“栾云平”名字后面那个猩红的“叛”字,眼神锐利如刀,猛地射向林九霄:“所以,老子只能把真的藏起来,弄了本假的,放在藏经阁那个地方当鱼饵!等着有人上钩!等着他们自己跳出来,去碰那本假册子!”
林九霄猛地一哆嗦,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懂了!他全懂了!藏经阁那本假册子,根本就是个陷阱!是班主故意放那儿,等着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去翻看的!而他林九霄,傻乎乎地一头撞了进去,成了那条被钓上来的鱼!还差点被当成鱼饵给撕了!
“那……那弟子……”林九霄声音发颤,带着后怕,“弟子昨晚……”
“你?”郭德纲打断他,那深潭似的眼睛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林九霄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是自己蹦跶进这浑水里的。不过……”班主话锋一转,带着点审视,“你小子运气不错,胆子也不算太小,关键时候……还敢说实话。”
林九霄被班主看得心里发毛,还没琢磨透这话是夸他还是损他,郭德纲已经把那本沉甸甸的真册子,朝他这边又推近了几分,几乎挨到了桌沿。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东西,”郭德纲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千钧之力,“还有陶阳他爹的血书,老子藏了这么多年,连陶阳那孩子都没告诉!就是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林九霄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脖子。
郭德纲的目光牢牢锁住他,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钉穿:“现在,你知道了。这潭水有多浑,有多深,你心里该有数了。”班主顿了一下,声音沉得如同铁块砸在地上,“老子这儿,不留没用的闲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么,变成自己人,一起把这潭浑水给它搅清!要么……”
后面的话,郭德纲没说出口,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冰冷刺骨,比任何明晃晃的刀子都更让人胆寒!
林九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懂了!班主这是把他架在火堆上烤!知道了这天大的秘密,他根本没得选!要么跟着班主干,要么……死路一条!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藏经阁那个黑影,那个没追出来的黑影……难道就是栾云平?他看见自己了?他认出自己了?他会不会已经……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九霄。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猎人挖好的深坑里,四周都是闪着寒光的铁夹子,无论往哪边爬,都可能粉身碎骨!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死寂里,郭德纲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林九霄的心口上:
“从今儿起,你给老子盯紧一个人。”班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岳、云、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