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前的最后三日,整个皇宫都浸在一种紧绷的忙碌里。丽景轩的灯笼换了新的绛色绸缎,廊柱被一遍遍擦拭得发亮,连墙角的杂草都被连根拔起。苏晴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跟着其他宫女洒扫庭院、浆洗衣物,夜里还要帮着张姑姑清点寿宴要用的银器,指尖被冰冷的器皿冻得发红,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总想起库房里那匹红缎,想起春桃被拖走时绝望的哭喊。白日里众人忙碌时,她会悄悄留意刘管事的动静——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是分派活计时常绕开东跨院,看向小翠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而小翠则比往日更加殷勤,端茶送水时总往张姑姑跟前凑,眼角眉梢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听说了吗?华贵妃为了给太后贺寿,特意让人赶制了一座琉璃屏风,上面镶了一百零八颗珍珠呢。”夜里歇下时,同屋的小宫女压低声音说,手里还在缝补寿宴要用的桌布。
“一百零八颗?”另一个宫女咋舌,“这得花多少银子?也只有华贵妃有这手笔了。”
“可不是嘛,”小宫女叹了口气,“听说淑妃娘娘准备的是亲手绣的百寿图,虽然心意重,可比起琉璃屏风,怕是要逊色些了。”
苏晴捏着针线的手一顿。她想起那匹有污渍的红缎——淑妃要做新衣裳赴宴,用的竟是那样一匹残次料子,是云袖没来得及换掉,还是……另有隐情?
寿辰当日,天还没亮,宫里就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苏晴跟着张姑姑去凝香殿帮忙,路过御花园时,见太监们正往树上挂红灯笼,绸缎做的彩带在晨风中飘扬,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脂粉混合的气息。
凝香殿里更是忙得团团转。云袖指挥着宫女们摆放糕点,见苏晴进来,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内殿帮忙。苏晴心里一紧,跟着云袖走进淑妃的寝殿。
淑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云袖正为她梳理头发。铜镜里映出淑妃的脸,依旧苍白,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精神。她瞥了苏晴一眼,淡淡道:“去把那件新做的衣裳拿来。”
苏晴应了声,走到衣柜前。那件用红缎做的新衣裳就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针脚细密,鸾鸟的纹样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显然已经被重新修补过,边角的污渍没了踪迹,歪扭的针脚也被拆了重绣。
她捧着衣裳走到淑妃身后,云袖接过衣裳,轻声道:“娘娘,这料子虽有小瑕疵,经绣娘修补后,倒比原来更显精致了。”
淑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瑕疵也好,精致也罢,不过是件衣裳罢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晴,“你叫苏晴?”
“是,奴婢苏晴。”
“听说你清点库房时,看出这料子有问题了?”
苏晴心里一慌,连忙跪下:“奴婢只是碰巧发现,不敢居功。”
淑妃却没让她起来,只是透过镜子打量着她:“你倒是比刚进宫时细心多了。这宫里,细心是好事,但太细心,也容易惹祸上身。”
苏晴不敢接话,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浸湿了粗布襦裙。
“起来吧。”淑妃终于收回目光,“去帮云袖准备些茶水,一会儿各宫的娘娘们该到了。”
“是。”苏晴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她走到外殿的茶案旁,见几个宫女正忙着沏茶,春桃不在其中——想来是被关在柴房还没放出来。苏晴拿起茶壶,指尖微微发颤。淑妃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还是……另有深意?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响。苏晴抬头一看,只见一群穿着华丽宫装的嫔妃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气度雍容的老妇人走了进来——想必就是太后了。
淑妃连忙迎上去,屈膝行礼:“太后万福金安。”
“免礼吧。”太后的声音洪亮,带着威严,“身子好些了?前儿个太医说你还在咳嗽。”
“劳太后挂心,已经好多了。”淑妃笑着起身,引着太后往内殿走。
其他嫔妃也纷纷行礼,苏晴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石榴红宫装的女子,身姿婀娜,容貌艳丽,正是华贵妃。她走到淑妃身边,笑容明媚:“淑妃姐姐今儿个这身衣裳真好看,这红缎的颜色,衬得姐姐气色都好了。”
淑妃淡淡一笑:“妹妹说笑了,比起妹妹宫里的琉璃屏风,这点缀又算得了什么。”
华贵妃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又取笑我了。”
苏晴端着茶盘,跟在她们身后走进内殿,心里暗暗嘀咕——这两人表面和气,暗地里怕是早就较上劲了。
内殿里早已摆好了桌椅,瓜果点心琳琅满目。太后坐在主位上,淑妃和华贵妃分坐两侧。其他嫔妃按位份依次坐下,苏晴和其他宫女太监站在殿角,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说着客套话,气氛看似融洽,苏晴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暗流涌动。几位低位份的嫔妃时不时往华贵妃那边瞟,眼神里带着讨好;而几个年长些的,则更亲近淑妃,偶尔说几句话,语气里带着对长辈的敬重。
“听说淑妃妹妹为太后准备了份特殊的贺礼?”一个嫔妃笑着开口,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淑妃微微一笑,示意云袖呈上礼盒。云袖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幅绣品,正是那幅百寿图。丝线色泽温润,针脚细密,寿字的写法各有不同,看得出费了极大的心思。
“这是臣妾亲手绣的,愿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拿起绣品,仔细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难为你有这份心,这手艺,比宫里的绣娘还好。”
淑妃刚要谢恩,华贵妃忽然笑着开口:“淑妃姐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淑妃身上的红缎衣裳上,“姐姐这身衣裳,料子倒是别致,只是臣妾怎么瞧着,这绣工似乎有些眼熟?”
淑妃的脸色微变:“妹妹何出此言?”
“姐姐别多心,”华贵妃笑得越发明媚,“臣妾宫里有个绣娘,前阵子弄丢了一匹红缎,上面的鸾鸟纹样,和姐姐衣裳上的倒是有几分相似。那匹料子上沾了点污渍,姐姐这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淑妃的衣裳上,空气瞬间凝固了。苏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华贵妃怎么会知道污渍的事?难道她早就知道那匹红缎有问题?
淑妃却异常平静,她站起身,走到殿中央,轻轻提起裙摆:“妹妹怕是看错了。这料子是内务府特意送来的,若是有污渍,臣妾岂会穿来给太后贺寿?”
“可臣妾那绣娘说,那匹料子是被人偷了去的……”华贵妃不依不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这时,太后放下手里的百寿图,淡淡地开口:“哦?还有这事?”她看向站在殿角的刘管事,“刘管事,这料子是你负责采买的?”
刘管事吓得连忙跪下:“回太后,是……是奴婢采买的,可奴婢绝无偷换料子之事!”
“是吗?”太后的目光锐利起来,“那华贵妃宫里丢失的料子,又是怎么回事?”
刘管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苏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华贵妃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不仅知道红缎有污渍,还把这事和“偷窃”扯上关系,若是坐实了,淑妃就算不受重罚,也会落个管理下人不严的罪名。
而刘管事的反应,更印证了苏晴的猜测——他果然有问题。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云袖忽然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太后,臣妾有话要说。”
“说。”
“回太后,华贵妃娘娘宫里丢失的料子,并非淑妃娘娘身上这件。”云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那匹有污渍的料子,奴婢早就发现了,本想退回内务府,却被刘管事拦住,说寿辰在即,换料子来不及了。奴婢担心误了时辰,便让人连夜修补,想着先凑合用着,等寿辰过了再做计较。至于华贵妃娘娘宫里丢失的料子,想必是另有隐情。”
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小块布料:“这是那匹料子上剪下来的边角,上面的污渍还在,与淑妃娘娘身上的衣裳并无关联。”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块布料上,果然能看到淡淡的污渍痕迹。
华贵妃的脸色变了变:“你……你早就知道?”
“是。”云袖坦然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只是想着小事一桩,不必惊动太后和娘娘们,便自作主张处理了。”
太后看着那块布料,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刘管事,冷哼一声:“好一个自作主张!刘管事,你可知罪?”
刘管事“噗通”一声磕了个响头:“奴婢知罪!奴婢是一时糊涂,收了……收了别人的好处,才换了料子……”
“是谁?”
刘管事犹豫了一下,看了华贵妃一眼,才颤声道:“是……是华贵妃宫里的李公公,他说……他说只要奴婢换了料子,就让奴婢升为副总管……”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华贵妃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胡说!本宫从未让李公公做过这种事!”
“奴婢不敢胡说!”刘管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是李公公给奴婢的定金,上面还有华贵妃宫里的标记!”
太监接过荷包呈给太后,太后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块碎银子,荷包的角落绣着一朵精致的海棠花——正是华贵妃宫里的标志。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华贵妃:“华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华贵妃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淑妃走上前,轻声道:“太后息怒,许是李公公自作主张,与妹妹无关。”
太后却摆了摆手,语气威严:“不管是不是她的意思,宫里出了这种事,都不能姑息!来人,把刘管事和华贵妃宫里的李公公都拖下去,交给内务府严加审问!华贵妃……罚你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
“太后!”华贵妃哭喊着,却被太监强行拉了下去。
刘管事也被拖了出去,路过苏晴身边时,他绝望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殿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气氛明显冷清了许多。太后没了兴致,坐了一会儿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众人离开了。
淑妃送走太后,回到内殿,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露出一丝疲惫。她看向云袖,轻轻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云袖摇摇头:“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淑妃的目光转向站在殿角的苏晴,眼神柔和了些:“你做得很好。”
苏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淑妃是在夸她。她连忙低下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这场风波,看似是淑妃赢了,可华贵妃失了颜面,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而她这个无意中卷入其中的小宫女,又该何去何从?
云袖走到苏晴身边,低声道:“娘娘说,让你以后跟着我做事。”
苏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跟着云袖做事,就意味着能离核心更近,能听到更多“瓜”,但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她看向淑妃,见淑妃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鼓励。苏晴深吸一口气,屈膝行礼:“奴婢谢娘娘恩典,定当尽心侍奉。”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淑妃月白色的宫装上,泛着柔和的光泽。苏晴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后宫吃瓜生涯,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而这深宫里的瓜,也将越来越惊险,越来越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