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的秘密

跟着云袖做事的日子，比在张姑姑手下要清净许多，却也更费心神。苏晴不再需要做那些洒扫浆洗的粗活，每日的差事是跟着云袖打理淑妃的书房——整理书卷、研墨铺纸，偶尔替淑妃抄写些诗词。

凝香殿的书房比苏晴住的小屋大上三倍，三面墙都立着书架，紫檀木的架子上整齐地码着线装书，书脊上的金字在窗棂透进的光线下闪闪发亮。空气中常年萦绕着墨香和淡淡的檀香，比丽景轩的霉味好闻得多，只是那香气里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像淑妃本人一样。

这日午后，淑妃歇午觉去了，云袖让苏晴把案上散乱的书卷归拢好。苏晴踩着木梯往最高层的书架放书，指尖刚碰到书脊，忽然瞥见书架深处藏着一个青布包裹，边角处露出半枚玉佩的流苏。

她心里一动，正想抽出来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云袖的声音：“放好了就下来吧，梯子滑。”

苏晴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包裹往深处滑了滑。她连忙应了声“是”，扶着梯子慢慢下来，转身时见云袖正站在案前研墨，侧脸对着她，看不真切神色。

“云袖姐姐，这书架最上面的书，好像很久没动过了。”苏晴状似无意地说，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云袖的反应。

云袖磨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娘娘近来心绪不宁，不爱读那些厚重的史书，倒是常看些诗词画册。”她把研好的墨汁倒进砚台，“对了，下午要去御药房取药，你跟我一起去。”

苏晴应了声好，心里却疑窦丛生。那青布包裹藏得那样深，绝不是普通物件。云袖刚才的反应虽然细微，却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御药房在太医院旁边，是座清雅的小院，门口挂着“悬壶济世”的匾额。管事的陈太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了云袖很是客气：“云袖姑娘来了？淑妃娘娘的药刚煎好，正温着呢。”

“有劳陈太医了。”云袖笑着道谢，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药罐，“娘娘这几日睡得好些了，只是夜里还偶尔咳嗽。”

“淑妃娘娘忧思过重，”陈太医叹了口气，“光靠药物调理不行，还得放宽心才是。对了，上次让你转交的东西，瑞王殿下收到了吗？”

苏晴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顿。瑞王？那个和皇上吵架、称病出宫的瑞王？

云袖的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自然：“收到了，殿下让奴婢多谢太医挂念，他说身子好多了，过几日就进宫给太后请安。”

陈太医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用药的注意事项，才送她们出门。

回去的路上，苏晴忍不住问：“云袖姐姐，瑞王殿下……和淑妃娘娘关系很好吗？”

云袖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审视：“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晴被她看得有些发慌，连忙低下头：“奴婢只是……只是前几日听别的宫女说起，好奇罢了。”

云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瑞王殿下是淑妃娘娘的亲弟弟。”

苏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亲弟弟？她怎么从没听说过？难怪陈太医要托云袖给瑞王带东西，难怪淑妃对华贵妃的骄横隐忍再三——或许不只是因为圣宠不及，更因为弟弟失了势，她在宫里少了靠山。

“这事在宫里知道的人不多，”云袖的声音压得很低，“瑞王殿下出宫养病，也是为了避祸。你是个聪明的，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奴婢明白。”苏晴连忙应道，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这秘密太重大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回到凝香殿时，淑妃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她们回来，放下书卷：“药取回来了？”

“是，娘娘。”云袖把药罐放在桌上，倒出一碗深褐色的药汁，递到淑妃面前。

淑妃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喜欢药味，却还是一饮而尽。云袖递上一颗蜜饯，她含在嘴里，脸色才好看些。

“瑞王那边有消息了吗？”淑妃忽然问，声音很轻。

“回娘娘，陈太医说，殿下过几日就进宫给太后请安。”

淑妃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还是这么急。宫里现在是什么境况，他回来不是自投罗网吗？”

“殿下说，太后寿辰刚过，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他。”云袖低声道，“而且，他也查到些东西，或许能帮上娘娘。”

淑妃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面印着“长恨歌”三个字。

苏晴站在旁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淑妃的病不只是忧思过重，更是因为弟弟的处境。而华贵妃敢那样针对淑妃，恐怕也知道瑞王失势的内情，甚至……瑞王和皇上的争执，背后也有华贵妃的影子？

这后宫的瓜，竟还牵扯着前朝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傍晚时分，苏晴去后院打水，路过柴房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她想起春桃还被关在这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柴房的门没上锁，只是虚掩着。苏晴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春桃蜷缩在稻草堆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见了苏晴，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浓浓的恨意：“是你？来看我笑话的？”

“我不是来看笑话的。”苏晴把手里的水囊递过去，“你还好吗？”

春桃别过脸，没接水囊：“不用你假好心！若不是你在张姑姑面前装乖卖巧，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我没有。”苏晴叹了口气，“那天的事，是小翠陷害你，刘管事也牵涉其中，他们都被内务府带走了。”

春桃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刘管事？他怎么会……”

“他收了华贵妃宫里的好处，换了淑妃娘娘的衣料，还想借着你的事遮掩过去。”苏晴简明扼要地说了寿宴上的风波，“现在华贵妃被禁足，刘管事和李公公都被审问了，很快就会查到小翠头上。”

春桃听得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着：“我……我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她接过水囊，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只是……只是想在寿宴上表现好些，能被调到各宫当差，不用再做那些粗活……”

苏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这宫里，谁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挣扎？春桃的错，不过是太急于求成，却成了别人争斗的牺牲品。

“我会想办法告诉张姑姑，让她放你出来。”苏晴说，“但你出去后，最好安分些，别再掺和那些是非。”

春桃抬起泪眼，看着苏晴，点了点头：“谢谢你……苏晴。”

苏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柴房。夕阳的余晖透过宫墙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知道，放春桃出来或许会惹来麻烦，但她还是想试试——在这冰冷的宫里，能多一个知道感恩的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回到书房时，云袖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那个青布包裹。见苏晴进来，她没有隐瞒，直接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件男子的锦袍，还有一封信。

“这是瑞王殿下以前留在宫里的衣物，”云袖拿起那封信，“这是他刚让人送来的，说华贵妃的父亲在南边私吞盐税，证据都在这封信里。”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那……要交给皇上吗？”

“皇上现在对华贵妃还存有旧情，贸然呈上，怕是会打草惊蛇。”云袖把信重新包好，放回书架深处，“而且，这事牵扯甚广，若是处理不好，反而会连累瑞王殿下。”

她看着苏晴，眼神郑重：“苏晴，我知道你聪明，也信得过你。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娘娘。”

苏晴愣住了：“为什么不告诉娘娘？”

“娘娘身子弱，经不起惊吓。”云袖叹了口气，“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告诉她。你只需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苏晴看着云袖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云袖不只是淑妃的宫女，更是瑞王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她一直在暗中帮助瑞王收集证据，想要扳倒华贵妃及其背后的势力。

而自己，因为偶然发现了红缎的秘密，又知道了瑞王的身份，已经被卷进了这场更深的漩涡里。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

云袖笑了笑，眼里的戒备少了些：“放心，只要我们小心些，不会有事的。等这事了了，我求娘娘放你出宫，给你寻个好人家。”

出宫？苏晴的心猛地一动。她从未想过还能离开这皇宫，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或许无望，但能离开这充满算计和危险的地方，已是奢望。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映着冰冷的宫墙。苏晴知道，从她答应云袖的那一刻起，她的角色就不再只是个吃瓜的看客，而是成了这场大戏里，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棋子。

这后宫的风浪，才刚刚开始。而她，只能握紧手中的棋子，步步为营，既要保全自己，也要看看，这场由权力、亲情和仇恨交织的大戏，最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