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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松窗共烛义金兰

南柯蝶梦

万松书院,隐于钱塘群峰环抱之中。白墙黛瓦的屋舍顺山势层层铺展,青松翠柏的虬枝拂过檐角,松涛阵阵,日夜回响在这遗世清幽之地,涤荡着凡尘杂念。山门前的石阶已被经年脚步磨得光滑,沁着秋雨后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冽,混杂着书页特有的旧墨香,无声地渗入每一位初临此地的学子肺腑。

英台跟着引路的杂役,踏上这带着苔痕的石阶,心绪复杂难言。眼前豁然开朗,见正厅悬着“明德至善”的匾额,笔力遒劲如龙蛇蛰伏。三五学子怀抱书卷,或行或立,低声交谈,眉眼间多是清朗的求知气度,少有世俗的烟火气息。这氛围,让英台紧绷多日的心弦,为之一松。

“祝贤弟,这边!”清亮的呼声穿行于松风林语之间。英台循声望去,只见梁山伯早已安顿好他那个半旧的青布包袱,正站在西首一排学舍的廊檐下,用力朝她挥手。他洗去了仆仆风尘,换上了一身书院统一裁制的竹青色生员服,虽也半新不旧,却分外整洁熨帖,衬得那经过跋涉的身形更多了几分挺拔的磊落之气。阳光穿过松针的缝隙,碎金般洒落在他肩上、发间,也点亮了他满含欣喜笑意的眼眸,驱散了英台心头最后一点初来乍到的陌生与忐忑。

“梁兄!”英台亦快步上前,脸上自然地流露出笑意。能与溪畔初遇便意气相投的兄长同窗共读,这份安稳感,悄然化解了心中对女扮男装的惶惑。

负责分配寝所的夫子执笔在册:“……此间甲字三号居室。梁山伯——祝九——”

山伯眼神骤然一亮,几乎要欢呼出来,对上英台同样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神,两人相视而笑,仿佛连山风都变得格外温柔。

推开那扇漆色略显剥落的木门,入眼是一间极素净的斗室。左右各置一榻,窄而坚实。两方小小的书案临窗相对,窗外便是苍翠挺拔的松林树冠,青翠的枝桠几乎要伸进窗棂。案上油灯古朴,笔墨纸砚亦是寻常实用之物。阳光透过窗棂上糊的素白窗纸,洒下暖意融融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清苦的松脂味和新鲜的木料气息。

“太好了!真是…真是再好不过!”山伯放下自己的小包裹,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欢欣,仿佛这简陋居室胜过千间广厦。他主动走向靠外侧的床榻,把铺盖卷往上利索地一撂:“为兄睡这外榻!贤弟年纪小些,里面更清净些!”那动作自然流畅,如同兄长照拂幼弟,暖意融融。

英台心头一热,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暖意。如此亲厚同处一室,朝夕相对……这念头只一闪,便被山伯真诚朴厚的情意冲淡了。她点头应下:“多谢兄长照拂。”将行李安置在内侧榻上,目光掠过两张紧紧相对的小案,心头竟莫名生出些许期待。

书院的日课,就在这弥漫松香墨韵的清幽天地中展开了。授业的老夫子学问精深,引经据典,将圣贤微言阐释得鞭辟入里。英台听得专注,每每有所得,眉宇间便染上思索的神采。山伯更是如饥似渴,双眼紧紧追随夫子的讲解,偶尔有疑,必坦诚发问,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劲儿,常引得老夫子捻须颔首赞许。

当夫子的声音歇了,学子们各自翻阅典籍或埋首习作时,这甲字三号斗室的窗下,又是另一番更为生动热烈的景象。

一方小案上,竹纸素笺铺陈开来。英台笔走龙蛇,落下遒劲诗句:“万壑松涛涌碧空——”语意开阔。对案的山伯眉头微挑,几乎是脱口接上:“孤灯墨影接苍穹!”声朗气清,意态高昂。这两句落下,两人相视,眼中同时迸射出惊喜激赏的光芒,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一个‘接苍穹’!梁兄气象更胜!”英台由衷赞叹。

山伯连连摆手:“贤弟一笔‘万壑松涛’已是壮阔之极!愚兄这句,取其幽微呼应罢了。”他凑近几分,看着纸上墨迹,“只是这‘涌’字,是否可再斟酌?换作‘沸’字如何?松涛激烈,似水沸扬?”

“沸字确显其势烈,然失却松涛特有的浑厚回旋…”英台沉吟,指尖不自觉划过下唇,“或许‘咽’字?古乐府有‘风急松涛咽’之句……”

烛火噼啪一声脆响,拉长了两道映在墙上的颀长身影。两人为着一个字眼儿的推敲揣摩,时而蹙眉低语,时而拍案叫绝。窗纸映出他们的剪影,一个挺拔一个清瘦,头挨得极近,沉浸在字斟句酌的纯粹喜悦与智力交锋的酣畅淋漓中,浑然不觉时光悄移。

有时夜深人静,松涛声更显寥廓。山伯在油灯下解一篇诘屈聱牙的古文,额角渗出汗珠,笔尖悬停久久。英台看在眼里,悄然倒一杯温热的水,轻轻放在他案角。水波微动,映出跳跃的灯火。山伯骤然回神,对上英台关切清澈的眼神,心头便是一暖:“贤弟还未歇息?”

“兄长解得这般吃力,弟又如何能酣眠?”英台唇边浮起极浅的、略带促狭的笑意,伸手点向他卡壳的那处,“此‘籧篨戚施’之典,源于晋献公宠优之事……”

山伯凝神细听,心中豁然开朗,再看英台那含着笑意、仿佛浸润着夜露般清亮剔透的眼眸,只觉这位贤弟不仅才思敏捷,更兼心地细腻如发。他探过身子,宽厚温热的手掌下意识便要在英台略显单薄的肩头拍落表达感激,却在将要触及衣料的瞬间,被英台略显局促地借着起身添灯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指尖只落了个空。

那暖流只在皮肤表层掠过便收了回去。山伯微微一怔,只道贤弟心性腼腆,也未在意,眼底笑意更浓地注视着那忙碌的侧影。英台却悄然抚平了被那温暖惊扰的心绪和几乎失控的心跳,重新坐定。

日子便在这般朝夕切磋、形影相随中如溪水般流淌。藏书阁内并肩寻书,两人肩头总会不经意地擦过;饭堂之中,山伯总会先一步盛好热汤饭食递到英台案前;月下漫步松径,英台步履稍慢,山伯便会体贴地放缓了步子,一同听风过松林的簌簌低吟。

银心起初在学舍外围的侍女群房中,一颗心是时刻悬着的,眼睛时不时就要往那间紧闭的室门方向瞟一眼。可时日久了,见小姐与那位梁家公子相处融洽,谈笑风生皆是学问,不见半分轻浮孟浪之举。尤其小姐眉宇间那日益舒展的光芒和偶尔流露的、发自肺腑的轻松笑意,是她从前在深深绣楼里极少见到的。小丫鬟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有时在廊下候着,听着室内隐隐传来的讨论声和笑声,竟也觉得松风暖人,忍不住倚着廊柱,在日光的微醺里打起盹来。只是醒来时,嘴角挂着的一点点可疑的湿痕,总让她赧然地慌忙抹去。

然而,就在这一片松窗同灯、意气相投的宁静表象之下,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其中。这静谧的书院之中,自有那双能穿透表象的、洞若观火的眼睛。

山长的夫人,那位鬓角已染微霜、性情温婉又持重的师母,时常会在众学子于学堂苦读或林间休憩时,步履无声地走过回廊庭院。她的目光温和扫过一张张年轻蓬勃的面孔,偶尔会在那两抹经常形影不离、并肩或坐或行的青衣身影上停留片刻。

远远的,或许是在藏书阁转角处,看见山伯小心翼翼地拂开一枝挂落的松枝,为身边的“祝公子”开路;或许是在庭院边角,看着山伯将一块掉落的点心自然而然递过去分享;或许只是偶尔路经那间传出激越辩论声或会心低笑声的甲字三号居室……师母的眼中便会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了然与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忧虑。她微微蹙起的眉峰,是对这过从甚密背后真相的敏锐直觉,更是对那无形中越来越深的羁绊能否承受命运沉重一击的深深喟叹。

她沉默地走过,只在路过那两间比邻的宿舍窗下时,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那张糊着素纸的窗棂——那里面,同室的灯火尚未熄尽,窗纸上投映着对面而坐的两道轮廓清晰的身影,一个侧身似在讲书,另一个微微前倾地聆听,那专注的姿态,几乎要融进彼此的光晕里去。

窗内浑然不知,窗外松风愈紧,师母静立片刻,轻轻叹息一声融入风中,随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琉璃绣球纱灯,在廊檐下投下模糊幽微的光晕,静静注视着这片被松涛和书声笼罩的院落,也注视着那即将被山雨欲来的阴云悄然吞噬的南柯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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