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八哥那番毒汁四溅的狂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耳膜!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锥,将梁山伯钉死在祝府门前那片狼藉的泥泞里!他僵立着,灰败的脸上一片死寂,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某种支撑了二十年的东西在无声地、彻底地坍塌、崩毁!碎裂的竹简片片扎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混着污泥,沿着颤抖的指尖滴落,砸在石阶上,晕开一小滩深褐的污迹,像一颗被碾碎的心脏淌出的血泪。
门房与祝八哥鄙夷的嘴脸在眼前晃动,扭曲成模糊的鬼影。那些刺耳的“小姐”、“马家”、“花轿”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是一个世纪,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绝望、不甘、被愚弄的狂怒与锥心刺骨剧痛的岩浆,猛地冲破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炸裂开来!那声音凄厉绝望,带着撕裂灵魂的痛楚,瞬间刺破了祝府门前死水般的沉寂!他猛地抬起头,原本清朗温润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赤红火焰!额角青筋暴凸如虬龙!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冰冷门第与无上权威的朱漆大门狠狠撞去!
“砰——!!!”
沉重的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巨大的反震力将他弹得踉跄后退!他不管不顾,嘶吼着再次扑上!用肩膀!用拳头!用额头!疯狂地撞击着那冰冷坚硬的门扉!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与硬木沉闷的撞击声和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开门!开门啊——!!!”
“让我见她!让我见英台——!!!”
“英台——!!!”
那嘶哑的、带着血沫的呼唤,穿透厚重的门板,在空旷的庭院里激起阵阵回音,也如同无形的利爪,狠狠攫住了绣楼之上那个倚窗枯坐、早已形销骨立的身影!
英台猛地从榻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那熟悉到刻骨铭心、此刻却撕裂般绝望的呼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死水般的心湖!她踉跄扑到窗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窗棂!指尖因用力而泛出死白!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支摘窗!
窗外!
楼下庭院!
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她魂牵梦萦、此刻却如同疯魔般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撞击着紧闭的府门!他衣衫褴褛,尘土满面,额角撞破处淌下的鲜血混着汗水污泥,在清俊的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温柔敦厚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绝望火焰!
“山伯——!!!”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冲破喉咙!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半个身子几乎探出窗外,伸出的手徒劳地在虚空中抓挠,仿佛要抓住那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身影!
“拦住他!快拦住这疯子!” 祝八哥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响起!几个闻声赶来的健壮家丁手持棍棒绳索,如狼似虎般扑向那个状若癫狂的身影!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山伯痛苦的闷哼!他如同狂风中飘摇的残叶,被粗暴地拖拽、推搡!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那扇开启的窗,盯着那个泪流满面、探身欲坠的身影!任凭棍棒加身,口中仍嘶吼着那个名字,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执念!
“英台——!英台——!!”
“住手!住手啊——!” 英台在楼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紧闭的房门!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开门!放我出去!爹!爹——!求求你!放我出去见他一面!就一面——!!”
门板纹丝不动!冰冷的铁锁如同巨兽的獠牙,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绝望!
“小姐!小姐不可啊!” 银心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腰,哭喊着,“老爷会打死奴婢的!小姐!”
英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顺着冰冷的门板滑落在地。她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无法隔绝楼下那一声声如同泣血般的呼唤和棍棒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那声音像钝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够了!”
一声沉雷般的怒喝骤然炸响!庭院中棍棒挥舞的家丁们动作一滞!
祝老爷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庭院月洞门下。他脸色铁青,如同覆了一层寒霜,深紫锦袍下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在凝滞的空气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目光如刀,扫过被家丁死死按在地上、犹自挣扎嘶吼的山伯,最终落在那扇洞开的、探出女儿泪痕交错面庞的窗口。
“把他拖到后巷!再敢喧哗……” 他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打断他的腿!”
“爹——!!!” 英台凄厉的哭喊再次撕裂空气!
祝老爷却置若罔闻,目光死死锁住女儿那张被泪水浸透、绝望到扭曲的脸,厉声道:“把窗关上!锁死!”
“不——!” 英台尖叫着,双手死死抠住窗棂,指甲在坚硬的木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带血的刮痕!“我不关!我不关!山伯——!山伯——!”
楼下,被家丁粗暴拖拽的山伯猛地抬起头!透过家丁们粗壮臂膀的缝隙,他看见了!看见了那扇窗后,那个他日思夜想、此刻却如同被囚禁在黄金牢笼中的身影!她散乱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落,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无边无际的绝望与哀恸!她死死抓着窗棂,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变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木头捏碎!
“英台——!” 山伯嘶声力竭地喊出她的名字!不再是“贤弟”!不再是任何伪装!是那个被他刻入骨髓的名字!“英台——!为什么?!天意何弄人?!此仇……此仇自何来——?!!”
那悲愤的诘问如同泣血,直冲云霄!也狠狠撞进英台早已破碎的心房!
她身体剧烈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泪水汹涌得更急!她猛地将上半身更探出窗外,散乱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杜鹃啼血:
“山伯——!家父面前……这仇……高如天!深似海!你我的情意……不过是……不过是……一场被碾碎的……春梦啊——!!!”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刀锋刮过喉管!
祝老爷站在庭院中央,看着女儿那副肝肠寸断、几欲坠楼的惨状,听着她字字泣血的哭诉,心头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攒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那张铁青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楚与挣扎!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止什么,想要抚慰什么……
然而,那深植骨髓的家族荣辱、那血淋淋的世仇烙印、那如同巨山般压下的“忠逆不两立”的祖训,瞬间吞噬了那丝微弱的心痛!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脸上所有的挣扎与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铁青之色覆盖!他猛地转身,对着犹自死死按住山伯的家丁,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一切的决绝:
“梁家竖子!速速离去!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最后那声“无情”,如同雷霆炸裂!带着斩断一切情丝、碾碎所有可能的血腥煞气!震得整个庭院都仿佛在颤抖!也彻底击碎了山伯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他停止了挣扎,任由家丁粗暴地拖拽,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绝望地、如同要将那扇窗、那个身影烙印在灵魂最深处般,钉在英台身上!直到视线被冰冷的墙角彻底阻隔!
庭院死寂。唯有英台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如同受伤孤雁的哀鸣,在冰冷的楼阁间久久回荡,缠绕着那扇被重新死死关紧、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