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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双墓连理了恩仇

南柯蝶梦

祝府那场惨烈的丧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会稽城沉闷的空气中震荡、扩散,最终化为一种令人窒息的、难以言喻的压抑。祝老爷将自己关在书房深处,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所有光线与声响。白日里,他枯坐如朽木,对着墙上那幅祖传的《秋山行旅图》,目光空洞,仿佛魂魄早已随那画中萧瑟的旅人,迷失在无尽的山峦叠嶂之间。案头那方曾被视若珍宝的端砚,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有夜深人静时,偶尔会从门缝里泄出几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随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他不再咆哮,不再震怒,那支撑了他半生的、名为“世仇”与“门楣”的擎天巨柱,已在女儿撞向墓碑的瞬间轰然倒塌,只余下满地冰冷的瓦砾,碾碎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梁家那间低矮的泥瓦房,更是彻底沦为人间地狱。梁母终日蜷缩在儿子冰冷的棺椁旁,如同一截被烈火焚烧殆尽的枯木。她不再哭嚎,干涸的眼窝如同两口枯井,深陷在青黑的阴影里。她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变形的手,一遍又一遍、极其缓慢地、近乎偏执地抚摸着粗糙的棺木边缘。指尖划过木纹的沙沙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令人心碎的声响。偶尔,她会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梦呓般地低喃:“伯儿……冷吗……娘给你……掖掖被角……” 那声音飘忽,带着一种被绝望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听得四九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

两家的惨状,如同两座无声的墓碑,矗立在会稽城晦暗的天空下。那曾经喧嚣尘上、被视为天经地义的“祝梁世仇”,此刻在巨大的悲剧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冰冷而微不足道。终于,由几位德高望重、历经沧桑的乡绅宿老牵头,几番奔走于祝府高墙与梁家陋室之间,苦口婆心,陈说利害,更以“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莫让亡魂再受惊扰”的伦常孝道为引,小心翼翼地撬动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

祝老爷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被请出书房的。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浑浊而涣散。他听着老族长语重心长的劝解,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连绵的雨丝上,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西湖烟雨、书院松涛,看到了女儿穿着青衫、与那梁家少年并肩而立的模糊身影……许久,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气力。随即,他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梁母的反应更为直接。当四九哽咽着转述宿老们“合葬一处,让公子小姐泉下相伴”的提议时,她那双死寂的眸子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扑到棺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棺盖边缘,指甲在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怪响,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好!好!让他们在一起!在一起!我的伯儿……他……他一个人在下面……冷啊……孤啊……让他们在一起!在一起——!!!” 那哭喊声凄厉绝望,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回荡在破败的梁家小院,听得闻者无不心胆俱裂。

最终,在钱塘江畔一处偏僻却清幽的小山坳里,背靠苍翠山峦,面朝浩渺江流,选定了墓址。此处远离尘嚣,唯有松涛阵阵,江声隐隐,倒也算得上一方清净长眠之地。

下葬那日,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面,细雨如丝,无声地飘洒,将天地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灰纱之中。江风带着水汽的寒意,吹得人衣衫尽湿,透骨冰凉。

两具棺椁被并排安放在新挖的墓穴旁。一具漆黑厚重,楠木为材,描金绘彩,极尽奢华;一具素白单薄,白木为体,边缘毛糙,透着寒酸。这一黑一白,一华一素,在凄风冷雨中并排而列,构成一幅无声却震撼人心的画面,无声地诉说着命运的无常与门第的残酷。

祝老爷在管家祝伯的搀扶下,踉跄着来到墓前。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素服,身形却佝偻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低着头,目光不敢触及那口黑棺,更不敢看旁边那口刺眼的白棺。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湿痕,分不清是雨是泪。当司仪高唱“吉时已到,覆土——”时,他猛地挣脱了祝伯的搀扶,踉跄着扑到墓穴边缘!颤抖得如同筛糠的手,死死攥起一把冰冷的、混着雨水的黄泥!他死死盯着那黑棺,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如同用尽了毕生气力,猛地将手中那把湿冷的泥土,狠狠掷向棺盖!

“噗——”

泥土砸在漆黑的棺盖上,留下一个丑陋的、湿漉漉的泥印,随即被雨水冲刷成一片模糊的污迹。祝老爷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栽倒在地,被祝伯死死扶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着雨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另一边,梁母早已哭得瘫软在地。她匍匐在泥泞中,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浆!她对着那口白棺,发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伯儿——!我的伯儿啊——!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娘给你……给你找了个伴儿……不冷了……不孤了……我的伯儿啊——!!!” 那哭声凄厉绝望,穿透凄风冷雨,直上云霄,震得在场所有人无不潸然泪下,心头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

祝夫人静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雨幕里。她没有撑伞,任凭冰冷的雨水浸透她单薄的素衣。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两具并排的棺椁,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唯有那紧握在袖中的、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当看到丈夫将泥土掷向女儿棺椁时,她紧闭的嘴唇微微抿紧了一丝,随即又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就在这悲声震天、天地同泣的时刻,一辆装饰华贵却未挂彩饰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的小径旁。车帘掀开,一身素色锦袍的马文才走了下来。他未带随从,独自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缓步走到墓前。

他先是对着几位主持仪式的宿老微微躬身致意,随即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两具并排的棺椁上。那刺目的黑白对比,那震天的悲恸哭嚎,如同重锤狠狠撞击着他的心扉。他脸上惯有的那种世家子弟的矜持与疏离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悲悯。

他沉默良久,最终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白宣纸。纸上是两行墨迹淋漓、笔力遒劲却又透着无尽苍凉的行楷:

“彩翼未及凌霄汉,

风雨摧折化寒灰。”

他走到墓前,对着那两座新起的坟茔,极其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然后,将手中的挽联,轻轻放在那尚未立起的墓碑石座之上。素白的纸卷在凄风冷雨中微微颤动,如同两只折翼的蝶。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多言,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座紧紧相依的新坟,又看了一眼雨中失魂落魄的祝老爷和哭倒在地的梁母,最终目光在远处雨幕中静立如塑的祝夫人身上停留了一瞬。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命运弄人……至此……”

声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雨里,带着一种勘破世事却又无力回天的苍凉。他转过身,撑着伞,一步一步,缓缓走回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凄风苦雨的世界。马车碾过泥泞的小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

泥土终于覆盖了棺椁。两座新起的坟茔紧紧相依,如同两只相互依偎、共同抵御风雨的孤雁。坟前尚未立碑,只有马文才留下的那卷素白挽联,在风雨中微微飘动,如同祭奠的魂幡。

细雨依旧无声飘洒,浸湿了坟头的新土。钱塘江在不远处奔流不息,涛声阵阵,如同亘古不变的叹息,裹挟着无数悲欢离合,向着遥远而未知的东方,奔涌而去。那曾经横亘在两家之间、被视为天堑鸿沟的世仇壁垒,随着这两具年轻棺椁的入土,终于被这冰冷的雨水和奔流的江水,暂时冲刷、封冻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下。唯余江风呜咽,松涛低徊,诉说着一段被碾碎成尘的南柯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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