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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孙颖莎鼻腔发痒。她站在病房门口，调整了一下手中保温桶的位置，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王楚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比昨天有精神了些。
孙颖莎推开门，看到他正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左手笨拙地按着电视遥控器。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金线。见到她，他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嘴角上扬成一个熟悉的弧度。
"带了什么好吃的？"他问，声音因为连日的输液而有些沙哑。
"皮蛋瘦肉粥，你喜欢的。"孙颖莎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还有李记的小笼包，我排了半小时队。"
王楚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李记？那不是离这儿三公里吗？你早上不是还有训练..."
"请假了。"孙颖莎轻描淡写地说，盛出一碗粥递给他，"慢点，烫。"
王楚钦接过碗，左手不太稳当，几滴粥溅到了被单上。他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得练练左手吃饭了。"
孙颖莎没说话，直接拿回碗，舀了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我自己..."王楚钦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别逞能。"孙颖莎固执地举着勺子，"医生说你右肩至少两周不能动。"
王楚钦看了她一眼，乖乖张嘴接受了投喂。粥的温度刚好，咸香适中，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上一次孙颖莎这样喂他吃饭，还是2019年他腰伤发作的时候。
"队里怎么样？"他问，试图缓解有些暧昧的气氛。
"马龙和许昕在带训，教练组调整了计划。"孙颖莎又舀了一勺，"李指说让你安心养伤，奥运积分赛还有时间。"
王楚钦皱起眉头："一个月后就是日本公开赛..."
"别想那么多。"孙颖莎打断他，声音突然严厉，"先把伤养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孙颖莎机械地喂着粥，思绪却飘回昨天在门外听到的那段对话——"两年前听您的和她分手"、"再受伤可能结束我的运动生命"...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怎么了？"王楚钦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你看起来...有心事。"
孙颖莎放下空碗，犹豫了一下："头哥，我一直想问你..."
王楚钦的身体微微绷紧，等待她的下文。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王先生，该换药了。"
孙颖莎立刻站起身："我去外面等。"
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二十分钟，脑海中不断回放王楚钦挡在她面前的那个瞬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保护她是他的本能反应。这与两年前那个突然提出分手的王楚钦判若两人。或者说，这才是真实的他，而当年的分手另有隐情...
"可以进来了。"护士推着药车出来，微笑着对她说。
回到病房，王楚钦已经换好了药，肩上的绷带洁白崭新。他正尝试用左手拿手机，表情挫败。
"要打给谁？"孙颖莎问。
"教练，问问训练计划。"王楚钦叹了口气，"这破手..."
孙颖莎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帮你问。"她快速发了条微信，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对了，我下载了昨天韩国公开赛的录像，要一起看吗？"
王楚钦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
孙颖莎爬上病床，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两人肩并肩开始分析比赛。很快，他们就沉浸在战术讨论中，忘记了时间和空间，仿佛回到了最默契的那段日子。王楚钦指出韩国选手新的发球特点，孙颖莎则发现了日本组合在防守上的漏洞。
"这个球，"王楚钦按下暂停键，"早田希娜的弱点在这里。"他指了指屏幕，"她反手位回短球时，拍面角度总是偏大5度左右。"
孙颖莎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研究过。"王楚钦轻描淡写地说，但孙颖莎知道他一定花了无数个深夜分析这些细节。
就像他为她做的那样。
"头哥..."孙颖莎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嗯？"
"没什么。"她摇摇头，将视线转回屏幕，"继续看吧。"
———
接下来的三天，孙颖莎每天训练结束后都会来医院，带着食物、比赛录像或者队友们的问候。王楚钦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床走动，但医生仍禁止他做任何剧烈运动。
"明天要做核磁共振复查，"第四天晚上，孙颖莎临走时王楚钦说，"如果没问题，后天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孙颖莎皱眉，"医生不是说..."
"我保证会继续静养。"王楚钦举起左手做发誓状，"但在医院待着太闷了，而且..."他顿了顿，"队里需要你全心备战，别总往我这里跑。"
孙颖莎想说她不介意，但王楚钦的表情告诉她，这是一个已经做好的决定。
"那...我明天下训再来看你。"她最终说。
第二天中午，孙颖莎结束上午的训练，正准备去食堂，李隼教练叫住了她。
"莎莎，下午休息吧。"李隼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是楚钦要的资料，你顺便带去医院。"
孙颖莎接过文件袋，有些诧异："他明天就出院了，这么急？"
李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说对你研究日本组合有帮助。"
孙颖莎的心跳漏了一拍。即使在病中，王楚钦仍在想着如何帮助她提升。
匆匆吃完午饭，她打车前往医院。路上，她好奇地打开文件袋，发现里面是早田希娜近两年所有比赛的技战术分析，足足五十多页，每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最后一页是王楚钦手写的一句话："她的反手变线球有规律，记住这个节奏，下次必胜。"
孙颖莎的眼眶瞬间发热。这份资料显然不是短期内完成的，而是长期积累的结果。王楚钦一直在研究她的潜在对手，即使在他们不说话的两年里。
到达医院时，孙颖莎轻车熟路地走向王楚钦的病房。正要敲门，里面传来激烈的对话声——王楚钦和他母亲正在用方言争吵。孙颖莎本应离开，但几个熟悉的词汇让她僵在了原地。
"...你还要为她牺牲多少？"王母的声音尖锐，"两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医生说过你的肩膀再也经不起..."
"妈！"王楚钦打断她，声音压得很低，"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为了一个女孩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王母的语调充满讽刺，"当年要不是我发现你偷偷打封闭上场，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孙颖莎的手紧紧攥住文件袋，指节发白。封闭...两年前那场决赛前，王楚钦打了封闭？
"这次不一样。"王楚钦的声音坚定，"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决定什么？继续瞒着她？"王母冷笑，"你以为她知道了会感激你？"
一阵沉默。
"我不需要她感激。"王楚钦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想陪她打完奥运...完成我们当初的约定。"
"然后呢？再受一次伤，彻底结束运动生涯？"
"如果那是代价..."王楚钦顿了顿，"我愿意承担。"
孙颖莎再也听不下去。她轻手轻脚地退到走廊拐角，深呼吸几次平复剧烈的心跳，然后故意加重脚步走回去，大声敲门。
病房内的争吵声立刻停止。
"请进。"王楚钦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孙颖莎推门而入，假装没注意到空气中残留的紧张感："李指让我送资料来。"
王母站在窗边，脸色不太好看，但勉强对她点了点头："孙选手。"
"阿姨好。"孙颖莎礼貌地打招呼，将文件袋递给王楚钦，"你要的分析报告。"
王楚钦接过文件袋，眼睛一亮："太好了，正好..."他突然停住，看了母亲一眼，"妈，您不是说要回去休息吗？"
王母抿了抿嘴："是，我该走了。"她拿起包包，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楚钦，记住我的话。"
王楚钦点点头，目送母亲离开。门关上后，他肩膀明显放松下来："谢谢。"
"谢什么？"孙颖莎假装不懂。
"谢谢你..."王楚钦斟酌着词句，"没在训练时间跑来。"
孙颖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资料我看了，很详细。"
"有帮助就好。"王楚钦微笑，那个熟悉的、只为她绽放的笑容。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孙颖莎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孩——不，现在已经是男人了——为了保护她，承受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痛苦和压力。两年前的分手，隐瞒的伤情，父母的反对...而他从未抱怨过半句。
"怎么了？"王楚钦察觉到她的目光。
孙颖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你明天出院后住哪？宿舍没人照顾你。"
"队里安排了临时单间，有阿姨送饭。"王楚钦轻松地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恢复训练。"
"别急着回来。"孙颖莎忍不住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奥运积分赛不等人。"王楚钦的眼神坚定，"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孙颖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两年前因伤失利后，他们被拆对，错过了东京奥运。而现在，巴黎奥运就在眼前，混双成为正式项目，他们终于有机会弥补遗憾。
"头哥..."她犹豫了一下，"我们...能谈谈两年前的事吗？"
王楚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什么事？"
"当时..."孙颖莎斟酌着词句，"你为什么突然..."
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了她——是王楚钦的手机。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复杂："抱歉，队医的电话，我得接一下。"
孙颖莎点点头，起身走向窗边，给他留出隐私空间。窗外是医院的花园，几个病人正在阳光下散步。她想起王楚钦刚才说的话——"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这句话里包含的决心和执念，让她既感动又心疼。
"好消息。"王楚钦挂断电话，"核磁共振结果比预期好，明天可以出院了。"
孙颖莎转过身，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太好了。"
但她的心却沉甸甸的。每次她试图触及过去的真相，总会被各种意外打断。也许这是某种暗示——有些伤痕不必揭开，有些过去不必追问。重要的是现在，是他们还能并肩站在球台前，为共同的目标奋斗。
"你刚才想问什么？"王楚钦轻声问。
孙颖莎摇摇头："没什么重要的。"她看了看表，"我该回去了，晚上还有加练。"
王楚钦似乎想挽留，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注意手腕，别练太狠。"
"知道啦。"孙颖莎走向门口，突然转身，"对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
"所有。"她轻声说，然后迅速关上门离开。
———
一周后，王楚钦提前归队。医生原本建议他休息一个月，但他只用了十天就回到了训练馆，尽管右臂还吊着固定带。
孙颖莎正在练习发球，看到他走进来时差点把球打飞。王楚钦瘦了一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如初。他走向教练组报到，然后径直来到她的球台边。
"需要陪练吗？"他笑着问，用左手拿起一个球拍，"我左手也不错的。"
孙颖莎想说"你应该多休息"，但看到他眼中的渴望，话到嘴边变成了："别拖我后腿。"
他们开始练习简单的多球，王楚钦用左手击球，动作虽然生疏但基本功扎实。孙颖莎注意到他每次转身都会微微皱眉，显然伤处还在疼痛，但他一声不吭，坚持完成了全部训练。
"恢复得不错。"训练结束后，李隼教练拍拍王楚钦的左肩，"但别急，循序渐进。"
王楚钦点点头，但孙颖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奥运积分赛迫在眉睫，他没有时间慢慢恢复。
那天之后，王楚钦每天都来训练馆，从最简单的多球开始，逐步增加强度。孙颖莎常常在加练时发现他已经在那里，或者在她离开后继续留下来研究录像。他的右臂还没完全恢复，就用左手练习发球；不能剧烈跑动，就专注战术分析。
但孙颖莎也注意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自从医院那次未完成的谈话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而王楚钦显然察觉到了，却不知原因何在。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搭档，依然能在球台上默契配合，但一旦离开那片蓝色地胶，两人之间就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你们吵架了？"一次队内对抗赛后，陈梦悄悄问孙颖莎。
"没有啊。"孙颖莎假装专心整理球拍。
"得了吧，"陈梦翻了个白眼，"你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欠你钱似的。"
孙颖莎没有回答。王楚钦确实欠她一个解释，一个关于两年前的真相。但现在，在奥运积分赛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那个答案。
———
日本公开赛前一周，王楚钦终于摘掉了固定带，开始正式恢复混双训练。第一次完整合练时，他的动作还有些谨慎，但技术丝毫未退步。
"不错！"闫森教练鼓掌，"保持这个状态，日本站有望取得好成绩。"
训练结束后，孙颖莎留下来加练发球。天色渐暗，训练馆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正当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王楚钦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两瓶运动饮料。
"练完了？"他走过来，递给她一瓶。
孙颖莎接过饮料，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嗯，差不多了。"
王楚钦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沉默地看她收拾球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仿佛两人都有话要说，却又都不敢开口。
"莎莎..."最终，王楚钦打破了沉默，"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孙颖莎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你最近..."他斟酌着词句，"好像在躲着我。"
孙颖莎将最后一个球放进筐里，背对着他："没有的事，只是专注训练。"
"是因为我受伤拖累了进度吗？"王楚钦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脆弱，"我保证日本站前会恢复到最佳状态..."
"不是那个问题！"孙颖莎突然转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为什么总是...总是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王楚钦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激动。
孙颖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我有点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楚钦轻声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关于两年前..."
孙颖莎的心跳加速，等待他的下文。
"等日本站结束后，"王楚钦认真地说，"我会告诉你一切。我保证。"
这个承诺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孙颖莎心上。她既期待又恐惧那个谈话的到来，就像站在悬崖边，既想看清下面的风景，又怕坠落的高度。
"好。"她最终说，"日本站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训练馆，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前方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就像这段复杂的关系，在真相与谎言、过去与未来之间摇摆不定。
但有一点孙颖莎很确定——无论那个迟来的解释是什么，她都已经决定，这次绝不会轻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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