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放在桌上，白瓷边缘还留着闵玧其指尖的温度，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落在这满是寒意的屋子里。
安歌盯着那碗药，视线却不由自主飘远了。
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李叔倒在门槛上时，手里还举着那根给她削过木剑的扁担；春桃往她怀里塞的那包桂花糖此刻大概早被血浸透了；
还有小侄儿那件她刚绣好虎头的襁褓，不知被丢在了哪个角落……四百三十七个人，四百三十七张脸，在她眼前晃得发晕，那些惨叫和血光，像生了根的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用力闭了闭眼，想把那些画面挤出去，可眼皮一合，就是额娘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么疼，又那么亮，像在说“安安，要活着”。
活着……是啊，她还活着。
若不是昨夜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她此刻大概已经冻僵在闵府门前的石板路上，和那些亲人一样，变成官府册子上“已清理”的数字，连块像样的墓碑都不会有。
感谢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像含着颗烫嘴的石子。她想开口，想对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年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被一种莫名的胆怯拽了回去。
她怕自己一开口，那些强忍的眼泪会决堤；更怕这份感谢太轻，轻得配不上他这份救命之恩。
她知道，闵玧其是她的恩人。
这份情，她记下了。
以后总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还。
“你要是信我，就把药喝了，要是不信……等你有力气了，随时可以走。”
他刚才的话又撞进脑子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坦荡。安歌侧过头，看向窗边的闵玧其。
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柔和，可眉骨的线条又透着点桀骜。
他是红媚楼的太子爷，在这城里，大概没多少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可他对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浑身是血的陌生人，却说了这样的话。
还有那句“别想太多。我救人，从来不问原因。”
安歌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触到身下铺着的褥子，软而暖。
这是她在经历那场灭门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安稳”的滋味。
可这份安稳，来自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
他为什么要救她？
是因为看见她穿着闵府的衣服？还是……只是恰好路过，一时心软？
安歌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乱世里，在她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这个叫闵玧其的少年，向她伸出了手。
闵玧其“药该凉了。”
闵玧其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安歌被他看得一慌，连忙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碗药上。
药汁是深褐色的，冒着淡淡的热气，气味微苦，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
她慢慢撑起身子，手臂还有些发虚，动作笨拙地端起药碗。
碗沿的温度顺着指尖传过来，暖得她心里一颤。
闵玧其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只是眼底的那点不耐烦，悄悄淡了些。
安歌屏住呼吸，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瞬间漫过舌尖，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在心底漾开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把空碗放在桌上，低着头，声音依旧很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
闵安歌“……谢、谢谢。”
闵玧其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
他站起身，走过来拿起空碗，语气还是淡淡的：
闵玧其“喝完药就再睡会儿，你烧还没退。”
安歌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转身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说：
闵玧其“闵府的事……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城里，不是官府说了算。”
安歌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闵玧其没回头，声音里带了点冷意：
闵玧其“你要是想查，或者……想做什么，至少得先养好身子。”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安歌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并不打算阻止她。
窗外的阳光又亮了些，照在床沿，暖融融的。
安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她躺下，闭上眼睛，这一次，脑子里不再全是那些惨烈的画面，还多了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身影，和他那句带着冷意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话。
或许，她可以暂时相信他。
至少，在她能站起来之前。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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