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虞桉带上门的轻响还没散尽，屋子里又落回寂静。
安歌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虞桉留下的那颗桂花糖纸，绵纸被揉得发皱，残留着淡淡的甜香。
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那盏油灯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个没着没落的魂。
她望着那点跳动的光，眼皮越来越沉。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额娘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一会儿是闵府门前那道刺目的封条，一会儿又是闵玧其转身时那句“先养好身子”。这些碎片搅在一起，像碗没熬透的药，苦得人发涩。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的光晕渐渐模糊，安歌歪在床头，又睡着了。
这次没再做噩梦，只是睡得很轻，像浮在水面上，稍微一点动静就能惊醒。
夜漏滴答，过了一更天。
红媚楼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闵玧其踏着夜露走了进来。
他脱下沾了些寒气的长衫，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小厮，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油纸包着的香气透过缝隙钻出来，是刚出炉的热包子。
他抬头望了望，戏楼里的灯大多灭了，只有后院那几间屋子还亮着，其中一扇窗纸上，映着个安静的剪影。
闵虞桉“哥。”
闵虞桉从廊下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件厚披风，踮起脚给闵玧其披上：
闵虞桉“外面冷吧？我让厨房温了汤。”
闵玧其“嗯。”
闵玧其应了声，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闵玧其“怎么还没睡？”
闵虞桉“等你呀。”
虞桉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眼睛却往他手里的食盒瞟，
闵虞桉“买了城南那家的包子？安歌姐姐还没吃东西呢。”
闵玧其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她：
闵玧其“你跟她聊了？”
闵虞桉“就说了几句话。”
虞桉吐了吐舌头，声音放轻了些，
闵虞桉“她好像……很难过。哥，她是不是家里出了大事？”
闵玧其没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闵玧其“小孩子别多问。”
他提着食盒往安歌住的那间屋走，
闵玧其“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闵虞桉“我去叫她！”
虞桉刚要迈步，就被闵玧其拉住了。
闵玧其“别吵。”
他低声道，
闵玧其“让她睡。”
走到门口，他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
屋里的油灯还亮着，安歌歪在床头，眉头微微蹙着，像是睡不安稳。
她的脸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着比白日里更显单薄。
闵玧其把食盒放在桌上，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她。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起昨夜在闵府门前看到的那一幕——她像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蜷缩在亲人的尸体旁，眼里却燃着一点不肯灭的光。
这丫头，倒是比看起来韧。
他转身想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安歌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里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从床上坐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闵安歌“闵……闵先生。”
闵玧其“醒了？”
闵玧其转过身，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闵玧其“买了点吃的，还热着。”
安歌看着那食盒，没动。
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这才想起，从昨夜到现在，她一口东西都没吃。
闵玧其“过来吃点。”
闵玧其打开食盒，里面是四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小碟酱菜，
闵玧其“凉了就不好吃了。”
安歌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床走了过去。
她拿起一个包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心里莫名一暖。
闵安歌“谢谢。”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的肉汁很香，却没什么胃口。
闵玧其靠在桌边，看着她吃，忽然开口：
闵玧其“明天起，跟我去戏院学戏吧。”
安歌猛地抬起头，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眼里满是惊讶。
闵玧其“你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闵玧其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闵玧其“红媚楼人多眼杂，正好藏人，学戏，至少能让你有个身份立足。”
安歌捏着包子的手紧了紧：
闵安歌“我……我不会。”
闵玧其“不会可以学。”
他看着她，
闵玧其“你声音条件不错，身段也合适。”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闵玧其“学戏，也能让你看清这城里的人。”
看清人？
安歌心里一动。
是啊，她要查闵府的事，要报仇，总不能一直缩在这方寸之地。
红媚楼是城里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达官显贵、贩夫走卒都爱往这儿钻，或许……真能听到些什么。
闵安歌“我……”
她咬了咬唇，
闵安歌“我能行吗？”
闵玧其“你觉得自己不行？”
闵玧其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激将，
闵玧其“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躲着？”
安歌的指尖颤了颤。
躲？她怎么能躲。
额爹额娘，还有那四百三十七口人，都在等着她一个说法。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闵玧其，眼里那点怯懦渐渐被坚定取代：
闵安歌“我学。”
闵玧其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指了指剩下的包子：
闵玧其“吃完早点睡，明早卯时起，学戏可不轻松。”
说完，他拿起空了的食盒，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安歌突然喊住他：
闵安歌“闵先生。”
闵玧其回头。
闵安歌“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问得很轻，却很认真。
闵玧其沉默了片刻，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点冷的笑：
闵玧其“或许，是看官府不顺眼吧。”
说完，他没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安歌一个人。
她看着桌上剩下的包子，心里乱乱的。
学戏……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上戏台。
可转念一想，额娘从前最爱听戏，总说戏文里的人，爱恨都来得轰轰烈烈。
或许，她也该活成戏文里的样子，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安歌拿起剩下的包子，慢慢吃完。
她吹灭油灯，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
明天起，她就是红媚楼的学徒了。
闵安歌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安歌，要在这戏台上，唱一出属于自己的活剧。
她闭上眼睛，这一次，心里不再全是悲伤，还有了一点微弱却清晰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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