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窗纸上就爬满了细碎的阳光。
安歌是被一阵隐约的说话声吵醒的，那声音不远不近，像檐角的麻雀在叽叽喳喳，搅得人没法再睡。
她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脑子里还残留着昨夜零星的梦。梦里好像又回到了闵府的花园，额娘在给她梳辫子，梳着梳着，镜子里的人突然变成了闵玧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闵安歌“唔……”
安歌轻哼一声，把那点荒唐的梦赶出脑海。
她坐起身，身上的伤好了些，只是还有点酸软。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闵玧其的低沉嗓音，混着闵虞桉清脆的、带着点撒娇的调子，听着竟不觉得烦。
她慢吞吞地穿上衣服，是闵虞桉昨天送来的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料子很软，穿在身上轻飘飘的。整理好衣襟，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闩。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刚落，安歌就觉得眼前一暗，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口。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忘了脚边的门槛，身子一踉跄，直直往前扑了过去。
闵安歌“唔……”
额头撞上了一片温热的坚实，鼻尖也蹭到了对方的鼻梁，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
安歌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只小鹿在里面横冲直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是闵玧其。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身上穿着件纯白色的练功服，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
此刻他也愣了一下，垂眸看着怀里差点摔倒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安歌猛地回过神，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闵安歌“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有点发麻，刚才那一撞，力道不大，却撞得她心跳如擂鼓。
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还沾着点昨夜的灰尘。
闵玧其看着她这副样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道歉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声音听不出情绪：
闵玧其“没事，下次小心点。”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点晨起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安歌的脸更烫了。
闵虞桉“哥哥哥！你走一边去！”
就在这时，闵虞桉像颗小炮弹似的从闵玧其身后钻了出来，一把将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则凑到安歌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星星：
闵虞桉“安歌姐姐！你醒啦！我就说你肯定醒了，我跟哥哥说你醒了他还不信呢！”
安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抬头看了看她，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被推到一边的闵玧其。
他正站在廊下，晨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闵安歌“嗯，刚醒。”
安歌的声音还有点发紧，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
闵虞桉“快跟我们走呀！”
闵虞桉拉起她的手就往院子里拽，她的手暖暖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温度，
闵虞桉“哥哥说今天要教你基本功呢，我跟你说，我哥哥可厉害了，他教出来的徒弟，在戏院里都是头牌！”
安歌被她拽着往前走，脚步有点踉跄，她回头看了一眼闵玧其，他正跟在后面，双手插在练功服的口袋里，慢悠悠地走着，像只慵懒的猫。
闵玧其“虞桉，别拉着她跑。”
闵玧其开口道，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闵玧其“她身子刚好，仔细累着。”
闵虞桉“知道啦！”
闵虞桉吐了吐舌头，放慢了脚步，却还是紧紧拉着安歌的手，转头对她笑眯眯地说，
闵虞桉“安歌姐姐，你别紧张，我哥哥看着凶，其实可好了，他教我的时候，我总偷懒，他也没真的骂过我。”
安歌“嗯”了一声，心里却还是有点打鼓。
学戏……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闵玧其走到她们身边，看了安歌一眼：
闵玧其“先去练声，把嗓子打开。”
闵安歌“练声？”
安歌愣了一下，
闵安歌“怎么练？”
闵玧其“跟着我学。”
闵玧其停下脚步，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发出一个绵长的“啊——”声，声音清亮，像穿透晨雾的鸟鸣，在院子里回荡开来。
安歌看得目瞪口呆。
她从没想过，闵玧其这样看起来冷冷的人，能发出这样好听的声音。
闵玧其“你来试试。”
闵玧其看着她，眼神示意。
安歌犹豫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吐出：
闵安歌“啊……”
声音又细又小，还带着点沙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跟闵玧其的声音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她的脸瞬间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闵虞桉“噗嗤——”
闵虞桉没忍住笑出了声，被闵玧其瞪了一眼，立刻捂住了嘴，连连摆手，
闵虞桉“我没笑，我没笑！”
闵玧其没理她，继续看着安歌，语气平淡：
闵玧其“再来一次，放开点，别憋着。”
安歌咬了咬唇，心里给自己打气：安歌，你可以的。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模仿着闵玧其的样子，再次发出“啊——”的声音。
这次比刚才好了点，声音稍微大了些，却还是带着点怯懦。
闵玧其“不够。”
闵玧其摇头，
闵玧其“想想你心里最想说的话，把它喊出来。”
最想说的话？
安歌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闵府门前的封条，闪过额娘最后看她的眼神，闪过那四百三十七口人的脸。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边的朝阳，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闵安歌“啊——！”
这一声，带着点哭腔，带着点愤怒，带着点不甘，在院子里炸开，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喊完之后，她愣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闵玧其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闵玧其“对，就是这样。”
闵虞桉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拉了拉安歌的衣角，小声说：
闵虞桉“安歌姐姐，没事的，慢慢就好了。”
安歌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对她笑了笑：
闵安歌“我没事。”
她转头看向闵玧其，第一次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闵安歌“闵先生，我还能学吗？”
闵玧其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还带着泪痕，却亮得惊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闵玧其“只要你想，就能。”
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三人身上，暖洋洋的。安歌看着眼前这对兄妹，心里那点因陌生而生的拘谨，不知不觉消散了些。
或许，学戏这条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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