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闵玧其那句“只要你想,你就能”像檐角滴落的晨露,轻轻巧巧落进耳朵里,带着点清润的暖意,顺着耳蜗往下淌,竟在心底漾开一圈柔软的涟漪。
安歌怔了怔,抬眼看向他。
晨光恰好落在他眉骨上,把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眼睛照得亮了些,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她总觉得闵玧其像块浸在冷水里的玉,看着冷硬,碰着冰凉,可此刻这句话,却像有人往那冷水里掺了点温水,不烫,却恰好焐热了指尖的凉。
闵安歌“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还残留着刚才喊出声的微哑,却比先前顺畅了些,
闵安歌“我想试试。”
话音刚落,闵虞桉就兴奋地拍起手:
闵虞桉“我就知道安歌姐姐最厉害了!肯定能学会的!”
她拉着安歌的手晃了晃,眼睛弯成月牙,
闵虞桉“等你学会了,我就天天去台下给你捧场,给你扔最大的花束!”
安歌被她逗得嘴角微扬,心里那点因喊出声而涌上来的酸涩,淡了不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从前只握过绣花针和书卷,以后却要拿起水袖,要压腿下腰,要在戏台上唱念做打。
听起来荒唐,可被闵虞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被闵玧其那句笃定的话托着,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勇气。
闵玧其看着她松动的眉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往练功房走:
闵玧其“跟我来,先从压腿开始。”
练功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香,靠墙摆着一排镜子,把晨光反射得满室明亮。闵玧其走到一根木杆前,示范着把腿抬上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闵玧其“照着做,慢慢来,别逞强。”
安歌看着那比自己腰还高的木杆,咽了口唾沫。
她从小就不是灵活的性子,连跳绳都比别人慢半拍,此刻看着那木杆,只觉得腿肚子发软。
闵安歌“我、我怕站不稳。”
她小声说。
闵玧其“我扶着你。”
闵玧其站到她身后,声音隔着薄薄的晨光传来,
闵玧其“别怕。”
他的气息就在身后,不近不远,带着点干净的皂角香,莫名让人安心。
安歌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抬起右腿,刚要往木杆上放,膝盖就控制不住地打颤,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闵玧其“小心。”
闵玧其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身子一僵。
闵安歌“对不住……”
安歌的脸又红了,挣扎着想自己站稳。
闵玧其“别动。”
闵玧其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沉稳,
闵玧其“吸气,把身子放正,我帮你把腿抬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分寸,没有丝毫逾矩。
安歌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脚踝,微凉的,却很稳。
等右腿终于搭在木杆上时,她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韧带被拉扯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闵玧其“疼就说,别硬撑。”
闵玧其松开手,退开半步,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腿上。
闵安歌“不疼。”
安歌咬着唇,倔强地仰起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点疼,比起那晚看着亲人倒下的疼,算得了什么?
闵虞桉在一旁看得揪心,跑过去给她递水:
闵虞桉“安歌姐姐,要不歇会儿吧?”
闵安歌“没事。”
安歌接过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闵安歌“闵先生,接下来做什么?”
闵玧其看着她眼里那点不肯认输的光,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闵玧其“保持这个姿势,数到一百。”
闵安歌“一百?”
安歌愣了一下,这才刚搭上去就已经疼得不行,数到一百岂不是要人命?
闵玧其“嫌多?”
闵玧其挑眉。
闵安歌“不、不是。”
安歌赶紧摇头,挺直了背脊,
闵安歌“我能数。”
她开始默默地数:
闵安歌“一,二,三……”
数到二十的时候,腿已经疼得像要断了,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
数到五十的时候,她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闵虞桉“姐姐,加油!”
闵虞桉在一旁小声给她打气,还学着闵玧其的样子,往她腿上轻轻按了按,
闵虞桉“放松点,越紧张越疼。”
安歌咬着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姑娘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打湿,狼狈得很,可那双眼睛里,却亮得惊人。
她想起额娘说过,闵家的女儿,从来不是娇滴滴的花,是能在风雨里站得住的树。
闵安歌“……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完最后一个数,她几乎虚脱,腿一软就往下滑。闵玧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把她的腿从木杆上放下来:
闵玧其“歇会儿。”
安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腿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满足感,她做到了。
闵虞桉赶紧蹲下来,给她揉腿:
闵虞桉“姐姐你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练的时候,数到三十就哭着跑了。”
安歌被她逗笑,刚想说话,就听见闵玧其说:
闵玧其“歇够了,换左腿。”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苦巴巴地看向闵玧其:
闵安歌“还要来?”
闵玧其抱着胳膊,站在晨光里,嘴角似乎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闵玧其“怎么?刚夸你两句就想偷懒?”
闵安歌“不是……”
安歌赶紧摆手,挣扎着站起来,
闵安歌“我练。”
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木杆,闵虞桉偷偷凑到闵玧其身边,小声说:
闵虞桉“哥,你是不是故意刁难安歌姐姐呀?”
闵玧其瞥了她一眼:
闵玧其“学戏没有捷径,现在对她松,以后她在台上受的罪更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安歌努力抬腿的背影上,声音轻了些,
闵玧其“她得自己站得住。”
闵虞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过去给安歌加油了。
晨光在练功房里慢慢移动,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安歌的疼呼声、闵虞桉的加油声、闵玧其偶尔的提点声,混在一起,竟成了这乱世清晨里,一段意外安稳的调子。
安歌扶着木杆,疼得眼泪直流,却在听到闵虞桉喊“姐姐真棒”时,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