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钻进窗户,朱晓宇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肋骨,梦里的画面还在眼前炸开,带着血腥味的风、震耳欲聋的轰鸣,还有那四个即将消散的身影。
他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格外清晰,清晰得像是亲身经历。
梦里是片昏黄的天空,脚下的土地裂着狰狞的口子,空气里飘着烧焦的味道。他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棍,竹棍上沾着黏稠的、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
不远处,黄烁正弓着身子喘气,衣服破了好几个洞,露出的胳膊上划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他眼睛亮得吓人,像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对着他和另外两个人喊:“搞了半天……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朱晓宇张了张嘴,想告诉他“我叫朱晓宇”,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尖锐的兽鸣。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变短、变粗,覆盖上粉白色的绒毛——那是他变成小猪妖的样子。
“我……”他想说“我是小猪妖”,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哼哼声。
旁边,那个总是温和沏茶的金婵正捂着胸口咳嗽,咳着咳着,身体突然蜷缩起来,皮肤泛起青绿色的光泽,四肢变成了短小的爪子,嘴里发出“呱呱”的低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抬起头,看向朱晓宇和黄烁,眼神里满是急切,似乎想说“其实我叫……”,可那个名字还没出口,一道刺眼的金光砸下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彻底变成了一只通体青黑的金蟾,在地上徒劳地蹬了蹬腿,便没了动静。
“金婵!”朱晓宇在梦里嘶吼,却只能发出更凄厉的哼叫。
黄烁也被那道金光扫中,身体瞬间缩小,皮毛变得棕黄,拖着条蓬松的尾巴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他明明已经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最魁梧的身影——那是周猩猩。
周猩猩正用后背挡着一块砸下来的巨石,后背的皮肤裂开,渗出血来,可他始终没吭一声。直到金光缠上他的身体,他高大的身躯才像被抽走了骨头,迅速缩小,变成一只浑身黑毛的猩猩,倒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老周!”黄烁的声音也变了调,带着黄鼠狼特有的尖利,“下辈子……你可得做个话唠啊!”
这句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晓宇的心上。
他看见黄烁的身体还在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黄鼠狼,眼睛望着周猩猩的方向,慢慢闭上了。
然后,是他自己。
那道金光终于缠上了他,骨头碎裂的剧痛传来,意识像被狂风卷着的落叶,不断下坠。他最后看到的,是黄烁闭上眼前,那道带着不甘和期许的目光;是金婵没说完的那个名字,消散在风里;是周猩猩始终沉默的背影,像座轰然倒塌的山。
“我还没说名字……”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朱晓宇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把睡衣都浸湿了。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极了梦里那道把他们打回原形的金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皮肤,温热的触感,是人的样子。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竹棍的粗糙,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烧焦的味道。
“黄烁……黄鼠狼……”他喃喃自语,想起白天那个语速飞快的设计工作室老板,想起他眼睛里那股机灵又执拗的劲儿,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金婵……”那个总说想起“二舅”就想哭的茶馆老板,梦里他没说完的名字,是不是就藏在“金婵”这两个字里?就像自己的“朱晓宇”,藏着当年那只小猪妖的影子?
还有周猩猩。
“下辈子,你可得做个话唠啊……”
黄烁在梦里喊的那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朱晓宇混沌的记忆。他忽然想起白天周猩猩说的——“梦里总有人跟我说,‘下辈子,你终于是个话唠了’”。
原来不是凭空出现的梦话。
原来那句期许,早在千年前,就刻进了他们的魂魄里。
朱晓宇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凌晨的都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亮着,像散落的星辰。巷口那棵悬铃木的影子在地上摇晃,恍惚间,竟像是浪浪山巅随风摆动的野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不知道那些破碎的画面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可心口那股沉甸甸的酸楚骗不了人,梦里那声没说出口的名字,像根刺,扎得他生疼。
他想起白天黄烁咋咋呼呼的样子,想起金婵沏茶时指尖轻叩桌面的小动作,想起周猩猩瓮声瓮气的“我觉得挺好”,还有自己总爱攥着自行车把手的习惯——就像当年攥着那根竹棍。
这些零碎的片段,在梦里被拼成了一幅惨烈的画。
“搞了半天,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黄烁在梦里喊的这句话,像句咒语,在朱晓宇的脑海里盘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很想找到他们三个,很想告诉他们“我叫朱晓宇”,很想问问他们“你们是不是也做过一样的梦”。
天光渐亮时,朱晓宇终于躺回床上,却再无睡意。他知道,这个梦不是结束,而是某种开始。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那些跨越千年的约定,正在他的记忆里,一点点苏醒。
就像此刻窗外,正悄悄爬上天际的晨曦,总要驱散黑暗,照亮那些被掩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