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灯亮到后半夜,黄烁还在对着电脑改设计图。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朱晓宇端着杯热牛奶进来时,就见他对着一个简单的LOGO反复调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弧度不对,太圆润了显不出棱角……颜色再深点,要那种一看就很靠谱的黑……”
“还没弄完?”朱晓宇把牛奶放在他手边,“甲方明天才要,犯不着熬通宵。”
黄烁头也没抬:“不行,细节决定成败。你看这线条,稍微歪一点就像条泥鳅,哪有黄鼠狼的机灵劲儿?”他说着,忽然停了手,像是被自己的话钉住了。
朱晓宇刚要笑他又把自己代入“黄鼠狼”,就见黄烁猛地捂住了头,肩膀开始轻轻发抖。
“怎么了?”朱晓宇赶紧扶住他。
黄烁摇着头,眼睛闭得紧紧的,像是在对抗什么汹涌的记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眼里蒙着层水汽,声音哑得厉害:“我想起来了……”
“想起啥了?”
“我是个早产儿。”黄烁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当年我娘说,我在肚子里就不老实,总踢她,生下来的时候比别的崽小一圈,差点没活下来。”
朱晓宇愣住了,这还是黄烁第一次提起上辈子的家人。
“那时候在浪浪山,我总爱跟在别的妖怪后面叨叨,说东说西,他们都嫌我烦。”黄烁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后来……后来我有过一个女朋友。”
这话一出,朱晓宇更惊讶了——他从没听过黄烁提感情的事。
“也是个黄鼠狼妖,眼睛圆圆的,总爱听我说话。”黄烁的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很久远的画面,“可后来她跟我分了,说我太啰嗦了,芝麻大的事能说半个时辰,她听着累。”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分手那天,她跟我说‘黄烁,你要是能少说点话,多看看别人的脸色,或许能活得轻松点’。”
工作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朱晓宇看着黄烁强装不在乎的侧脸,忽然想起他这辈子总爱咋咋呼呼,却在别人真生气时立刻闭嘴;想起他设计稿被甲方骂时,嘴上怼得厉害,背地里却会偷偷改到天亮;想起他总说周猩猩闷,却总在周猩猩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
原来那看似没心没肺的啰嗦背后,藏着这么多小心翼翼的委屈。
“我那时候不懂,”黄烁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大口,像是在压下喉咙里的涩,“我觉得说话是好事啊,说明我活着,我有想法,总比像老周那样,有话憋在心里强。”
他看向隔壁房间——金婵和周猩猩已经睡了,周猩猩的鼾声隔着门板隐约传来,沉稳又规律。
“可现在想想,她没说错。”黄烁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迷茫,“我这辈子还是这样,客户嫌我话多,连楼下小卖部的阿姨都跟我说‘小黄啊,买瓶水不用汇报你今天喝了几杯咖啡’。”
朱晓宇忽然想起白天的事——黄烁去谈一个订单,对方老板只是皱了下眉,他就立刻滔滔不绝地解释设计理念,从色彩心理学说到市场趋势,最后把人家说烦了,订单自然黄了。
“你那不是啰嗦,是太怕被人嫌弃了。”朱晓宇拍了拍他的背,“你总觉得,多说点,别人就能懂你,就能不讨厌你,对不对?”
黄烁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可我改不了啊……就像上辈子,明知道大家嫌我烦,还是忍不住想说话,想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没偷懒,我在努力活着’。”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中了朱晓宇的心。他想起自己当年总爱琢磨各种“主意”,其实也是怕被大家当成没用的小猪妖;想起金婵不想当沙僧,周猩猩总爱默默扛事……他们这些从浪浪山出来的小妖怪,骨子里都藏着点怕被抛弃的惶恐。
“改不了就不改呗。”朱晓宇拿起桌上的设计笔,塞进黄烁手里,“啰嗦怎么了?总比那些憋死自己的强。你看你设计的东西,全是活气,跟你说话一样,热闹得很,这就是你的本事。”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还没改完的LOGO:“接着弄,我陪你。明天我去跟那甲方说,就说这设计就得配你这啰嗦劲儿,才有灵魂。”
黄烁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却笑了:“你可拉倒吧,别再把订单说黄了。”
“放心,”朱晓宇也笑了,“我只说一句——‘我们设计师话多,说明他对作品上心’。”
黄烁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堵得慌的委屈散了不少。他重新坐直身体,点开设计软件,嘴里又开始念叨:“这颜色得再调调,要那种……嗯,像老周搬砖时晒出的古铜色,靠谱!”
朱晓宇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线条、说比例,偶尔插一句嘴,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浪浪山难得的晴天。
或许啰嗦确实不是什么优点,但能遇到愿意听你啰嗦的人,大概就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就像现在,他说着,朱晓宇听着,隔壁房间里,金婵翻了个身,周猩猩的鼾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响了起来——他们都没睡,却没人来催他闭嘴。
原来家就是这样,哪怕你再啰嗦,也有人愿意把你的话,当成最动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