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婵推开工作室的门时，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朱晓宇正在打包最后一批滞销的茶盏，黄烁对着电脑唉声叹气——又一个设计订单黄了，周猩猩蹲在角落，默默擦拭着那把用来搬砖的铁锹，锹头的反光映出他落寞的脸。
“别收拾了。”金婵的声音有点抖，却异常清晰，“有个人……买了我们的东西。”
三人同时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黄烁率先跳起来：“谁啊？买了啥？那堆破茶盏还是老周的‘肌肉写真’？”
金婵没理会他的调侃，把信封往桌上一倒，一沓厚厚的钞票滑了出来，带着油墨的清香。“都买了。”他说，指尖拂过钞票上的图案，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所有的茶盏，黄烁的设计稿，周猩猩拍的宣传照……还有朱晓宇写的那些关于浪浪山的故事。”
朱晓宇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顾不上捡，冲过去抓住金婵的胳膊：“买主是谁？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是个老教授，研究民俗的。”金婵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说我们的东西里有‘魂’，是浪浪山真正的样子。他还说……他要把这些东西捐给文物局，申请撤销浪浪山的景区资质，把那片山还给自然，还给真正记得它的人。”
“啥？”黄烁的声音陡然拔高，“景区要撤了？”
“不是撤，是还原。”金婵纠正他，拿起朱晓宇写的那本故事稿，封面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教授说，我们写的那些小妖怪的故事，比景区里的噱头真实多了。他会联合一批学者，证明浪浪山不是什么‘神话景区’，是无数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挣扎过、活过的地方。”
周猩猩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看着那沓钞票，又看了看墙上那幅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西天取经图”，忽然咧开嘴笑了——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朱晓宇捡起地上的茶盏碎片，忽然想起浪浪山脚下的泥土，也是这样带着粗糙的棱角，却藏着最踏实的温度。他想起母亲等他回家的山洞，想起金婵的“二舅”背过的药篓，想起黄烁总偷藏的肉干，想起周猩猩默默分给大家的野果……原来那些被景区包装成“妖怪噱头”的记忆，真的有人懂，有人珍惜。
“也就是说……”黄烁的声音有点发飘，像是踩在棉花上，“浪浪山不用当风景区了？不用再买那30块钱的门票了？”
“对。”金婵点头，眼里闪着泪光，“老教授说，以后去浪浪山，不用买票，不用看那些假妖怪，只用带着心去就行。就像我们当年那样，光着脚踩在泥里，听风穿过树林的声音。”
工作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他们没再说什么，却像是听见了千年前浪浪山的风声——那风声里，有小猪妖挥舞竹棍的呼呼声，有金蟾喷吐毒雾的嘶嘶声，有黄鼠狼窜过草丛的簌簌声，还有猩猩闷头奔跑的咚咚声。
那些声音，曾被景区的喇叭声掩盖，被游客的笑声淹没，此刻却穿过时光，清晰地响在耳边。
黄烁忽然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冲到墙边，在那幅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取经图”旁边，画了四个小小的身影——一只猪，一只蛤蟆，一只黄鼠狼，一头猩猩，他们并肩走在一条崎岖的小路上，路的尽头不是灵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山巅的风里，隐约飘着“浪浪山”三个字。
“这样才对。”他喃喃道，嘴角扬着笑。
周猩猩走到他身边，用手指点了点那片山林，瓮声瓮气地说：“可以……种树。”
“种满桃树，像当年小猪妖偷摘的那种。”朱晓宇接话，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
金婵笑着点头：“我去采些茶籽，种在山脚下，等长出新茶，就泡给路过的人喝，不收钱。”
夕阳透过窗户，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了层金边。桌上的钞票还在，却仿佛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把被篡改的记忆扳了回来；重要的是，浪浪山终于可以卸下“景区”的枷锁，变回它本来的样子——不是什么神话地标，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藏着一群普通小妖怪的爱恨与挣扎。
朱晓宇想起创业路上的种种碰壁，想起李大爷的呵斥，想起客户的刁难，忽然觉得那些都成了勋章。原来所谓的“取经”，从来不是去远方找什么真经，而是守住心里的那点真——对过往的真，对彼此的真，对“我们曾这样活过”的真。
“走。”他拿起外套，看向三人，“我们去买点酒，庆祝一下。庆祝浪浪山回家，也庆祝我们……终于做成了一件像样的事。”
黄烁第一个响应，抓起电动车钥匙就往外冲：“我知道有家卤味摊，猪耳朵特别香！”
周猩猩默默扛起那把擦干净的铁锹——或许明天，他可以用它去浪浪山种第一棵树。
金婵最后一个出门，锁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画，那四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里，像是在朝他招手。
巷口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来，朱晓宇忽然想起千年前，他们四个躺在浪浪山的草地上，说“下辈子还要一起闯”。原来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他们就已经在彼此身边，把破碎的梦，一点点拼回了原样。
远处的天际，晚霞烧得正艳，像极了浪浪山巅，那轮他们曾一起看过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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