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总是带着湿润的暖意。谢珩与卫昭的小院里,谢明远带来了新榨的春茶,卫峰则从北境捎来了风干的牛羊肉,四人围坐在石桌旁,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祖孙相聚。
“父亲,卫伯父,”谢明远给两人续上茶,“《江南水志》已经编完了,按流域划分了支流脉络,标注了历代水患点位,接下来打算按图索骥,先修最容易泛滥的淮水下游。”
卫峰接过话头:“北境的学堂也开了三十座,各族子弟混在一处读书,用的是《边民通志》做课本。前几日收到信,说有个狄戎少年能背出《论语》了,赵将军乐得给孩子们加了肉菜。”
谢珩捻着胡须笑:“读书不是为了让他们忘了本,是为了让他们明白,无论汉人与狄戎,‘仁’与‘义’的道理是一样的。”
卫昭点头:“就像这茶与肉,看着不搭,配在一起倒也有滋有味。”
众人都笑起来,院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那是附近农户的孩子,常来院里蹭谢珩讲的故事。卫峰起身想去看看,却被卫昭按住:“让他们闹去,当年我们在边关,哪有这般太平日子让孩子笑出声。”
正说着,苏浪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封密信:“谢大人,卫大人,北方传来消息,狄戎内部出了些乱子。老首领病重,几个儿子争位,有部族首领想趁机南下劫掠,已在边境集结了人马。”
卫峰脸色一凛,当即起身:“我这就回雁门关。”
谢明远也皱起眉:“若北境开战,江南的粮草得提前备好,漕运得加派人手护着。”
谢珩却摆了摆手,拆开密信细看,又递给卫昭。两人看完,对视一眼,谢珩道:“不必急。信里说,主张南下的是部族里的老顽固,年轻一辈大多不赞成,尤其是跟着卫峰在学堂读过书的几个首领之子,已经在暗中联络,想阻止这场战事。”
卫昭看向卫峰:“你在北境种的‘种子’,该发芽了。”
卫峰恍然大悟。他在学堂里不仅教读书,更常与各族子弟讲“互市之利”——一匹丝绸能换十张羊皮,一斤茶叶能抵三斗粮食,这些看得见的好处,早已刻进了年轻一代的心里。
“我明白了,”卫峰笑道,“不必动刀兵。我写封信给那几个首领之子,告诉他们,若能劝住老顽固,朝廷愿在互市再添三个据点,允许他们用皮毛直接换铁器农具。”
谢明远补充道:“我让苏浪派船送一批新茶和丝绸过去,就说是‘春礼’,让他们瞧瞧,和平比劫掠划算得多。”
苏浪领命而去,卫峰提笔写信,谢珩与卫昭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有条不紊地筹划,眼中满是欣慰。
半月后,北境传来消息——狄戎内部达成和解,老首领指定支持互市的幼子继位,主战的顽固派被驱逐,新首领还派了使者来京,求娶汉家公主,以示永结盟好。
孝宗接到奏报,在朝堂上大笑:“当年卫将军守雁门关,靠的是刀枪;如今卫峰守雁门关,靠的是民心。这才是真正的守土安邦啊!”
消息传到江南小院,谢珩正给孩子们讲“大禹治水”,卫昭在一旁削木刀。听到喜讯,谢珩放下书卷:“你看,水既能泛滥成灾,也能灌溉良田;人心既能掀起战火,也能筑起长城。”
卫昭将削好的木刀递给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所以啊,治世和练兵一样,硬功夫要练,软功夫更要修。”
孩子举着木刀,奶声奶气地喊:“我也要守长城!”
众人都笑了,阳光穿过院中的老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王朝走过的路——有坎坷,有平坦,却始终向着光明。
又过了十年,谢珩与卫昭已是满头白发。这年重阳节,孝宗下旨,在京城建“中兴阁”,将谢珩、卫昭以及后世有功之臣的画像供在阁中,让万民瞻仰。
谢明远与卫峰陪着两位老人登上中兴阁,阁外是万里晴空,京城的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父亲,您看那运河,”谢明远指着远处如银带般的河道,“今年又新修了五条支渠,江南再无水患。”
卫峰指向北方:“雁门关外,已经有狄戎部落开始学汉人耕种,去年还向朝廷缴了粮税呢。”
谢珩望着阁外络绎不绝的百姓,他们脸上的笑容真挚而安稳。他转头看向卫昭,两人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醉仙楼的那个夜晚——那时他们紧握着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而此刻,这个念头已化作眼前的盛世。
“够了,”谢珩轻声说,“这样,就够了。”
卫昭点头,举起手中的酒壶,像是在与当年的自己对饮:“是啊,够了。”
夕阳西下,中兴阁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京城的街巷、运河的水波、北境的长城连在一起,像一条无形的线,将过去与未来紧紧系在一处。
而那线的尽头,是无数个像谢珩、卫昭、谢明远、卫峰一样的人,他们或许平凡,或许伟大,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与生机。
这,便是最好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