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期末季的图书馆，像一锅被文火慢炖的浓汤，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纸张和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暖气开得很足，烘得人脸颊发烫，与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像是两个世界。

王默和水清漓依旧占据着那个靠窗的角落。桌面上，两人的书本和笔记泾渭分明地摊开着，却又在边界处微妙地交融——他的微积分草稿纸压住了她建筑设计图的一角，她的荧光笔滚到了他的手边。

水清漓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解决着一个复杂的编程问题。王默则对着一道让她头皮发麻的结构力学题，眉头拧成了结，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着一个个小点。

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人。他侧脸线条紧绷，长睫低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却还是被捕捉到了。

水清漓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只是左手极其自然地从自己手边推过来一张折叠的便签纸，精准地滑到她的习题册旁。

王默愣了一下，拿起打开。

上面是他干净利落的字迹，写着两个简洁的公式和一行提示：「试试叠加原理，忽略次要荷载。」

仿佛只是随手一递，解决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王默看着那行字，心里那点焦躁忽然就被抚平了。她拿起笔，按照他的提示重新演算，思路果然清晰了许多。

刚解决完这道难题，她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闺蜜思思发来的消息，一连串的感叹号几乎要跳出屏幕：「默默！！！救命！！！高数杀我！！！那个拉格朗日到底是怎么飞的？？？」

王默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正准备拿起手机回复，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指尖点了一下她的屏幕，让她看清那条信息，然后又极其自然地将她那本厚厚的高数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没有从代码中完全抬起头。

王默眨眨眼，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水清漓的目光依旧盯着屏幕，右手还在敲代码，左手却已经拿起了笔，在她摊开的高数课本某一章的空白处，开始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写完后，他用笔尖点了点那几行字，然后继续他的工作。

王默看着课本页脚那突然多出来的、字迹挺拔的“拉格朗日详解”，再看看身旁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一脸冷漠敲代码的男朋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拿起手机，对着那几行字拍了张照，发给思思。

思思几乎秒回：「！！！卧槽！这是水清漓的字？！他亲自给你写的？！啊啊啊我死了！这是什么神仙男友！默默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王默看着屏幕，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侧过头，看着水清漓被屏幕光映照的专注侧脸，忽然鼓起勇气，飞快地倾过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很轻很快的一个吻，像羽毛拂过。

水清漓敲代码的动作猛地停住。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了那里。几秒后，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她，湛蓝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愕然，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王默的脸也瞬间爆红，立刻低下头假装看书，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暖气噪音掩盖的咳嗽声。然后，她听到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只是节奏似乎……乱了几拍。

过了一会儿，一张新的便签纸被推了过来，上面只有一个字：「乖。」

后面还跟了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小笑脸。

王默看着那个笨拙的笑脸，咬着下唇，忍笑忍得肩膀微微发抖。她悄悄伸出手，在桌下，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然后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握住，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对方，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但桌下紧密相握的手，和空气中那无声流淌的、甜腻而默契的气息，却比任何语言都更令人心动。

*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整个校园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到处是抛洒笔记的欢呼和解放的尖叫。

王默走出考场，深深吸了一口冬日清冷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她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水清漓发消息，他的电话就先打了进来。

“考完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嗯！刚出来！你呢？”

“我在校门口。”他顿了顿，补充道，“收拾一下东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王默好奇地问。

“去了就知道。”他卖了个关子，“穿暖和点，晚上可能会冷。”

半小时后，王默在校门口看到了水清漓。他身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你这是……”王默看着行李，有些疑惑。

水清漓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语气平常：“不是放假了吗？出去住两天。”

“出去……住？”王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开始发烫，“就我们……两个？”

水清漓看着她瞬间通红的脸和闪烁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耳根也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声音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嗯。我订了个温泉民宿，在山里，环境不错，很适合放松一下。你……愿意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怕被拒绝。

温泉……民宿？王默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情节，脸更红了，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但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和那双盛着期待与忐忑的蓝眼睛，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足够清晰：“……好。”

水清漓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车快到了。”

去往郊区的车上，两人并排坐在后座。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和暧昧。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覆盖着残雪的山峦和光秃秃的树木所取代。

水清漓一直握着她的手，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和中指上的戒指。王默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的甜蜜。

民宿坐落在半山腰，传统的日式风格，环境清幽静谧。他们到的時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间灯火零星亮起，像是散落的星辰。

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人，笑着将他们引到一个独立的院落前：“就是这里了，‘星之屋’，两位请好好休息。”说完便礼貌地离开了。

推开木质的移门，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角落里有一个氤氲着热气的露天温泉池。房间是传统的榻榻米，铺着柔软的被褥，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王默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房间里唯一铺开的一床被褥。

水清漓放下行李，看着她僵硬的背影，走了过来。

“那个……”王默红着脸，手指绞着衣角，“只有一床……”

水清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我现在去跟老板娘说，再加一床。”

他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王默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

水清漓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王默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算了，别麻烦了……反正……反正也……”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

水清漓的身体微微僵住。他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喉结滚动了一下。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好。”

气氛变得更加暧昧而紧绷。

“先、先吃饭吧？”王默率先打破沉默，松开了他的衣袖，像是要逃离这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老板娘说晚餐一会儿送过来。”

“嗯。”水清漓也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淡，“我去放行李。”

晚餐是精致的怀石料理，被老板娘安静地送进房间。两人沉默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目光却都小心地避开着某些话题和房间中央那床显眼的被褥。

吃完饭，窗外已经完全黑透，只有庭院里的石灯和温泉池边柔和的地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要去……泡温泉吗？”水清漓开口问道，语气听起来尽量自然，“可以缓解疲劳。”

王默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点点头：“好、好啊。”

民宿准备了分开的男女浴袍。王默抱着柔软的浴袍，躲进浴室，磨蹭了很久才出来。浴袍有些宽大，领口微微敞着，露出纤细的锁骨，她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

水清漓已经换好了浴袍，正站在庭院里，背对着她。他同样款式的深色浴袍穿在他身上，显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氤氲的雾气柔和了他平时清冷的轮廓，蓝眼睛在夜色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耳根在朦胧光线下透着红。

“水、水温刚好。”他声音有些低哑。

“嗯。”王默小声应着，几乎不敢看他，快步走到温泉池边，用脚尖试了试水温，然后小心翼翼地坐进池水里。

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驱散了冬夜的寒意，舒服得让人叹息。她将肩膀以下都埋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水清漓也下了水，在她对面坐下，隔着淡淡的白色雾气。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温泉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和一种无声的张力。

王默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假装欣赏夜空。山里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像碎钻一样洒落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看，流星。”水清漓忽然低声说。

王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道细小的亮光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好快啊。”她轻声感叹。

“嗯。”水清漓应了一声，目光从星空收回，落在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上，“但看见的那一刻，很值得。”

他的声音被水声和夜色模糊，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

王默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低下头，看着水中两人若隐若现的倒影。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静谧的亲密感。

泡了不知多久，身体都有些发软，两人才先后起身。王默先回了房间，换好睡衣，坐在榻榻米上，心脏依旧砰砰直跳。

水清漓很快也回来了，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沐浴露味道。他看着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床铺的另一边坐下。

中间隔着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

房间裡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暧昧地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睡吧。”水清漓率先躺下，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明天早上可以去看日出。”

“嗯。”王默也小心翼翼地躺下，拉高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灯被熄灭，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依稀的星光和庭院地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王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另一边，水清漓似乎并不平稳的呼吸。她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睡意却毫无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旁边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然后，水清漓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冷吗？”

王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攥紧了被角，声音细若蚊蚋：“……有一点。”

旁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一个带着温热体温的身体靠了过来，从身后，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

他的手臂结实而温暖，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传来令人心悸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王默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停滞了。

“这样……好点吗？”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后响起，低哑得厉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王默说不出话，只是在一片黑暗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她的回应，他环着她的手臂似乎稍微收紧了些，却又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是胸膛轻轻贴着她的后背。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间隔着睡衣相拥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剧烈的心跳声逐渐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的体温很高，像一个大暖炉，驱散了所有的寒意，也点燃了某种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火焰。

王默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和她一样的沐浴露清香，混合着他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紧张和羞涩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巨大的满足感。她缓缓放松下来，向后靠进他怀里，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感受到她的贴近，水清漓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窗外，山风拂过树梢，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像是夜的低语。

在这个远离喧嚣的山间冬夜里，在星光和温泉雾气的见证下，他们以最亲密又最纯洁的姿态相拥而眠。

那些最初的忐忑和羞涩，最终都融化在了彼此温暖的体温和同步的心跳声里。

睡意终于朦胧袭来。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王默感觉到一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了她的发间。

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满足的叹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