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校园,冻土松动,枝头萌发出怯生生的新绿,连空气都裹挟着一股潮湿的、万物复苏的气息。
王默抱着一摞刚领的新学期教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背上,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心口,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种不安,从昨天和水清漓通话时就开始了。
电话里,他听起来一切如常,询问她返校是否顺利,叮嘱她添衣,语气甚至比平时更温和几分。但挂断前,他忽然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了一句:“明天……等我电话。有点事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刻意放得轻柔,但王默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像是一根被拉直了的、细微的弦。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不断扩大、无法平息的涟漪。她试图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也许是关于新学期的计划?
可心底那份没由来的恐慌,却挥之不去。
下午的课她上得有些心不在焉,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教授的讲解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频频看向静音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却始终漆黑一片。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她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冲出教室。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
那种莫名的沉重感更加清晰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初春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不安,快步走向图书馆。也许他已经在老位置等她了?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然而,那个熟悉的角落空着。
她独自坐下,摊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将书架拉出长长的影子。
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触电般抓起来,看到的却是思思发来的聚餐邀约。
失望像细小的冰针,刺了一下心脏。
她回复了思思,婉拒了邀请,说自己有点累。然后,继续对着书本发呆,感官却全部聚焦在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和口袋里沉寂的手机上。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使再忙,他也会提前发条信息告诉她。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在她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是水清漓的电话。
王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这短暂的沉默像是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王默的心脏。
“……王默。”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不同寻常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平稳,平稳得……近乎异常。
“嗯,我在。”王默握紧了手机,指尖冰凉。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他问,语气客气得有些疏离。
“方便的。我在图书馆老地方,你……不过来吗?”王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听到他似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出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裂痕。
“王默,”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下学期,可能不会回学校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图书馆里细微的翻书声、远处键盘的敲击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瞬间都消失了。王默的耳朵里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反复炸响,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不会……回学校了?
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电话那头,水清漓的声音还在继续,语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像是在艰难地背诵一份早已写好的稿子,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寒意。
“家里……做了一些安排。我需要提前开始参与公司的事务,还有一些……国外的课程和项目需要跟进。时间上,可能没办法兼顾这边的学业了。”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家族企业,海外进修,前途光明。
可王默却只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冰冷,从听筒那端,顺着血液,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所以呢?”
所以,他们的感情呢?他们一起规划过的未来呢?那些图书馆的午后,星空下的吻,指尖交缠的温度,还有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戒指……算什么?
电话那端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默能听到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紧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唇线。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艰难。
“王默……”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像是缺氧的鱼,“我……对不起。”
“对不起……”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和苍白,“现在的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可靠的承诺。”
“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话语却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喘息。
王默静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质问。
她只是觉得冷,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冷。原来那些甜蜜的瞬间,那些坚定的誓言,在现实的巨轮面前,真的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他父亲的话,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阶段性的际遇。
微不足道的插曲。
此刻像冰冷的判词,一字字砸在她的心上。
她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催促的声音,似乎是他那边有人在叫他。
水清漓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而混乱:“我……我得走了。王默,你……照顾好自己。”
最后几个字,几乎轻不可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然后,不等她回应,电话被猛地挂断。
忙音响起,尖锐而刺耳,像是最终宣判的休止符。
王默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样就能抓住一点残留的、虚假的温度。
图书馆里灯火通明,安静祥和。旁边的学生还在低头看书,窗外夕阳正好。
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随着那串忙音,彻底崩塌陷落,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