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苏晚星给的香囊静静悬挂在井轱辘上，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草木辛香。这气味与井水的清冽、泥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隐秘的氛围，仿佛在程家小院周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薄纱。

程嘉禾的心却并未因此感到安宁。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即便在白日劳作时，也时常让他脊背发凉，忍不住四下张望。村庄依旧平静，后山依旧沉默，但这种平静之下，潜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他知道，那不是错觉。有什么东西，如同耐心的猎手，在阴影中潜伏着，等待着。

父亲程根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儿子不同寻常的紧绷。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看向程嘉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欲言又止。有两次，程嘉禾故意在父亲面前擦拭那口古井的井台，动作放得很慢，试图引起话题，但程根生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井口幽幽的水光，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老一辈的忌讳，如同这井壁上的青苔，深厚而顽固，轻易难以撬动。

这天下午，程嘉禾去合作田里转了一圈。秧苗长势良好，绿油油一片，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王叔和几个村民正在田间除草，见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看着乡亲们淳朴的笑脸，程嘉禾心里更加沉重。这片土地的安宁，是如此脆弱，而守护它的责任，似乎莫名地就压在了他和苏晚星这两个“外来者”肩上。

黄昏时分，他提前回家，帮着母亲准备晚饭。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寻常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妈，咱家这井，是不是真像五叔公说的，有点特别？”程嘉禾一边添柴，一边故作随意地再次提起。

程母正在切菜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闪烁：“你这孩子，咋又问这个？井好水甜，就是咱家的福气，别整天神神叨叨的。”

“我就是好奇嘛。”程嘉禾陪着笑，“听说早年这井水更好？后来出过啥事没？”

程母低下头，用力地切着土豆，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急促的“笃笃”声，似乎在掩饰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含糊地说道：“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好像是你太爷爷那辈儿，井里淹死过一个小媳妇……不吉利，后来请人做了法事，才消停。打那以后，老人就不让小孩靠近井边瞎玩，也不让深更半夜打水……都是老迷信了，不作数。”

淹死过人？程嘉禾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解释，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尤其是“深更半夜不打水”这条忌讳，似乎隐隐与井水在夜半可能更具“活性”有关？还是与后山的某种规律有关？

他还想再问，程母却已经端起切好的菜，转身去炒菜了，显然不愿再多谈。

晚饭时，气氛有些沉闷。程根生埋头吃饭，一言不发。程母则不时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眼神里带着忧虑。

饭后，程嘉禾回到西屋，心情复杂。父母显然都知道些什么，但出于某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或禁忌，宁愿将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无力。

夜色渐深。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比前几夜更明亮一些，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停了。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更加靠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贴在他窗外的墙壁下，或者……甚至已经潜入了院子！

程嘉禾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他没有立刻起身查看，而是极力放缓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沙……沙……”

极其轻微的、仿佛鳞片或甲壳摩擦地面的声音，从窗外的墙角根处传来！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感！

不是人！绝对不是！

程嘉禾的手悄悄摸向枕边，那里放着一把平时用来防身的短柄柴刀。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窗户。

月光将窗纸照得发白。突然，一个模糊的、扭曲的黑影，极其快速地从窗纸上一闪而过！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形状，只留下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恶意感！

程嘉禾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他猛地从床上弹起，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谁？！”

他低吼出声，手中的柴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窗外，月光如水，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口古井静静地矗立着，井轱辘上挂着的香囊轻轻摇晃。鸡舍狗窝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又是幻觉。

但程嘉禾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井台旁边的地面。

那里，湿润的泥土上，似乎留下了几个极其模糊、非爪非蹄的怪异印记，朝着井口的方向延伸，但到了井边就消失了！

不是幻觉！真的有东西来过！目标……果然是这口井！

程嘉禾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立刻转身，冲回屋里，从床下砖缝里摸出苏晚星给的那个警报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按钮按下，发出极其微弱的一声“滴”。几乎就在同时，远在村小学的苏晚星，应该已经收到了信号。

程嘉禾紧握着柴刀，守在门口，心脏狂跳，眼睛死死盯着院子和那口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院子里依旧寂静。但这份寂静，却比任何声响都更加令人窒息。

他在等待。等待苏晚星的到来，也等待……那潜藏在暗影中的东西，再次现身。

月光，冷冷地照耀着这座被无形危机笼罩的农家小院。井水幽深，倒映着天上的孤月，仿佛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