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那缕冰冷的探测波动，如同暗夜中游弋的毒蛇，时隐时现，在程嘉禾日益敏锐的感知中留下了清晰的轨迹。它不再满足于村庄外围，开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向内渗透，目标明确地指向两个能量异常点——程家古井，以及后山那片区域。

程嘉禾将自己的感知详细描述给苏晚星。苏晚星的设备依旧捕捉不到这种隐晦的波动，但她完全相信程嘉禾的判断。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苏晚星下定决心，“我必须请求‘组织’启动更高权限的监测和支援。对方的技术层次可能超出了我们当前的应对能力。”

她回到村小学那间宿舍，紧闭门窗，启动了某个加密通讯程序。程嘉禾则守在外面，心神不宁。他既希望那所谓的“组织”能带来强援，又本能地对这种未知的外部介入感到一丝排斥和不安。这口井，这片土地，连同后山的秘密，似乎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太愿意让太多外人染指。

通讯持续了很长时间。当苏晚星再次打开门时，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背负了更重的责任。

“上面很重视这里的情况。”她对程嘉禾说，“尤其是你描述的、能与地脉和‘灵’产生深度共鸣的能力。他们认定你是极其罕见的‘地脉亲和体’，是处理此类事件的关键人物。一支专业的外勤小队正在调配中，预计三天内抵达。他们会携带更先进的设备，负责外围警戒和深入调查那个探测波动的来源。”

“外勤小队？”程嘉禾皱起眉头，“他们会做什么？”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你和古井的安全，并找出潜在的威胁。”苏晚星解释道，“他们会以地质考察队的名义进驻，不会打扰村民。同时，‘组织’的技术部门会远程协助我，尝试建立一个更稳定的、基于古井和‘镇符’的监测网络。”

程嘉禾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你是最重要的‘传感器’和‘稳定器’。”苏晚星看着他，眼神认真，“继续深化你与土地的连接，但要注意安全边界。你的安抚似乎对后山的‘灵’有效，可以继续保持这种温和的互动。另外……”她顿了顿，“‘组织’希望我能引导你，初步学习如何更主动、更安全地运用你的能力，而不是仅凭本能。”

引导？学习运用能力？程嘉禾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那种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的感知，以及与后山“灵”共鸣时带来的情绪冲击，都让他感到难以驾驭。

“怎么学？”

苏晚星拿出那本《地祇安灵杂录》，翻到后面几页：“古籍里记载了一些粗浅的凝神、静心、导引气息的法门，虽然不成系统，但根基很正，适合初学者打基础。我们可以从这些开始。”

于是，在等待外援到来的这几天里，程嘉禾的生活多了一项新的内容——跟随苏晚星学习那些古老的法门。

内容并不复杂，无非是调整呼吸节奏，意念观想，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与井水同源的气息沿特定的路径缓慢运行。过程枯燥且进展缓慢，远不如他偶尔灵光一现的直觉来得痛快。但程嘉禾耐着性子坚持了下来。

他发现，当自己按照法门要求静心凝神时，脑海中那些庞杂的、来自土地的信息流会变得有序一些，不再那么混乱地冲击他的意识。对后山那股悲伤情绪的感知，也似乎多了一层“缓冲”，不再那么容易引发自身的情绪共鸣。

这是一种掌控力的初步建立。

同时，他依旧每天进行着那无声的“精神抚触”。在他的坚持下，后山传来的悲伤波动，虽然依旧沉重，但那种尖锐的、代表污染的刺痛感，似乎被压制得更微弱了一些。他甚至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酣睡中的平稳“呼吸”。

这天傍晚，他刚刚结束一次简单的气息导引练习，坐在井边休息。夕阳的余晖给井台镀上一层暖金色。他无意中将手按在冰凉的井沿石上，下意识地运转起那粗浅的凝神法门。

忽然，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那种与土地连接的感觉，“看”到了一副模糊的动态景象——

一股清冽的、乳白色的能量流，正从井底深处那被“镇符”守护的通道中缓缓涌出，融入井水，然后顺着地下纵横交错的微小水脉，如同生命的根系般，极其缓慢地向四周扩散，滋养着附近的土壤。而另一股沉重、暗沉、却带着悲伤气息的墨绿色能量流，则从后山方向的地下深处弥漫过来，与那乳白色的能量流在某个无形的边界处轻轻接触、交融，彼此中和、滋养，形成一个更大范围的、缓慢循环的能量场！

这个能量场笼罩着整个青山村，如同一个无形的、生机勃勃的罩子！

而那些被村民惊叹“长势太好”的庄稼，正是生长在这个被净化、强化后的能量场中！

原来如此！修复“镇符”和地脉灵泉，不仅仅净化了井水，更是在潜移默化地改造着整个村庄的地气环境！而后山的“灵”，虽然沉睡且带伤，但它本身的力量性质，在与纯净地脉能量接触后，也开始从之前的掠夺者，转变成了这个良性循环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让程嘉禾激动不已。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了自己努力带来的、超越个人层面的改变。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那种掌控感突然消失，脑海中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消散。过度耗神带来的眩晕感袭来，让他差点从石墩上滑落。

“你的精神力还不足以长时间维持这种内景观察。”苏晚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似乎一直在不远处关注着他，“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说明你的方向是对的。”

程嘉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苦笑道：“还差得远。”

“慢慢来。”苏晚星语气平和，“能力的成长急不得。你现在要做的，是打好基础，熟悉这种力量，而不是透支它。”

三天时间转眼即过。

第四天清晨，两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越野车，低调地驶入了青山村。车上下来五六个人，穿着普通的地质队员服装，装备看起来也像是常规的勘探工具。为首的是一名神色精干、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代号“山狼”。他带着队员直接找到了苏晚星。

程嘉禾站在自家院门口，远远看着那群人。他们动作干练，纪律严明，虽然刻意收敛，但身上那股经过严格训练的气息，以及偶尔从装备箱缝隙中露出的、绝非地质勘探用的精密仪器，都显示出他们的不凡。

“山狼”与苏晚星短暂交流后，目光便越过她，精准地落在了程嘉禾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程嘉禾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知道，随着这些人的到来，青山村的平静表象将被彻底打破。他和他守护的秘密，将正式进入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棋局。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块碎片传来温热的触感，脚下的土地传来沉稳的脉动。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山狼”审视的目光，没有退缩。

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惊慌失措的返乡青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