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正是潜行的最佳时机。程嘉禾、苏晚星在“匕首”和“岩石”的护卫下，如同融入暗影的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庄，没入后山愈发浓重的黑暗里。

这一次上山，程嘉禾的感受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山路依旧崎岖，荆棘依旧刮人，但他却步履沉稳，气息匀长。脚下的土地不再是陌生而危险的领域，而是化为了他身体的延伸。每一步落下，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土壤的湿度、岩层的走向、以及地下细微水脉的流动。山林间的寂静不再令人心悸，反而充满了各种细微而鲜活的“声音”——夜枭梳理羽毛的窸窣、甲虫啃食树皮的微响、甚至远处深潭底部的暗流涌动，都如同近在耳畔。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感应”，这片山林的脉搏自然而然地与他同步。那种与土地深度绑定后的“通透感”，在行动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能提前数步感知到前方地面的虚实，避开松动的石块和隐蔽的坑洼，引领着小队以最高效、最安全的方式向着坐标点前进。

苏晚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的背影，心中惊叹不已。仪器上显示，程嘉禾周身的生命场与周围环境的能量契合度几乎完美，他仿佛成了这片山林的一部分。

意识深处，那个坐标光点如同灯塔般稳定地指引着方向。随着距离的拉近，程嘉禾心中那份淡淡的忧伤感也愈发清晰。那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无声的倾诉。

约莫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坐标指示的区域——位于后山主峰东侧的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谷底乱石嶙峋，两侧峭壁如削，月光只能勉强照亮顶部的一线天空。

坐标的精确位置，指向谷底一侧岩壁底部，一个被茂密藤蔓和苔藓完全覆盖的、毫不起眼的裂隙。裂隙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一种古老而沉寂的气息。

“就是这里。”程嘉禾停在裂隙前，低声道。他能感觉到，那股忧伤的意念正是从这裂隙深处弥漫而出。

“匕首”和“岩石”迅速在周围布下简易的警戒装置和反侦察设备。“山狼”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外围安全，未发现‘熵影’活动迹象。你们有最多两小时探索时间。保持通讯，随时汇报情况。”

苏晚星调整着头盔上的强光摄像头和多种环境传感器。“裂隙内部结构未知，可能有毒气或结构塌陷风险。程嘉禾，你跟紧我，注意感知任何能量异常。”

程嘉禾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率先拨开厚重的藤蔓，侧身钻入了裂隙。苏晚星紧随其后，“匕首”守在洞口警戒，“岩石”则留在稍远处策应。

进入裂隙，一股混合着陈年土腥和某种奇异清香的凉意扑面而来。通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强光手电照射下，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两人都为之震撼的景象——

这并非天然形成的洞穴，而是一个被精心开凿出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圆形石室！石室穹顶高约十米，四壁光滑如镜，刻满了与山洞岩壁、古井“镇符”同源、却更加繁复、更加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死物，而是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乳白色光华，将整个石室映照得一片朦胧而神圣！

石室中央，没有祭坛，没有骸骨，只有一株奇异的小树。

那树通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白玉质感，高不过一人，枝叶稀疏，形态虬结苍劲，仿佛凝聚了无尽的岁月。树上没有花朵，只在几根枝桠的顶端，凝结着三四颗拳头大小、如同水晶般剔透的果实。果实内部，似乎封存着流动的、色彩变幻的光晕，散发出精纯无比、令人心神宁静的能量波动。

而那股一直萦绕在程嘉禾心头的忧伤意念，其源头，正是这株白玉小树！

“这是……‘地脉记忆之树’？”苏晚星看着传感器上爆表的纯净生命与精神能量读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古籍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它由最精纯的地脉灵机孕育，其果实封存着土地最重要的记忆碎片！”

程嘉禾缓缓走近那株小树。越是靠近，那股忧伤感就越是清晰，但其中并无恶意，只有一种等待了太久太久的孤寂与期盼。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连接，在此地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和清晰。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晶莹的树干。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树干的瞬间——

其中一颗水晶果实，内部的光晕猛地亮了起来！一道柔和的光柱从中射出，直接笼罩了程嘉禾！

程嘉禾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石室景象瞬间模糊、扭曲、消散！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不再是站在石室中，而是“悬浮”在一片浩瀚无垠的、由无数流动的光影和色彩构成的洪流之中！

时间的碎片、空间的片段、情感的涟漪……如同奔腾的江河，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看”到了青山村乃至这片山脉亿万年来的地质变迁，沧海桑田；

他“看”到了远古先民在此渔猎耕作，祭祀山川，与自然共生；

他“看”到了那场导致“灵”陷入沉睡的、毁天灭地的远古灾劫，天地失色，万灵悲嚎；

他“看”到了“灵”在漫长沉睡中，无意识吸收着这片土地上的战乱、苦难、贪婪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如同毒素般在体内积累，逐渐扭曲；

他甚至“看”到了近代以来，工业的侵蚀、人心的浮躁，如同最后的催化剂，加剧着“灵”内核的不稳定，使其变得易怒而脆弱，直至被“熵影”的污染能量趁虚而入……

这不是旁观，而是感同身受！土地的喜悦、悲伤、愤怒、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亲历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明白了那股忧伤的源头——那是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沉默了太久，却无人理解、无处倾诉的孤独与沉重！

他也明白了“山心”邀请他来的目的——不是索取，而是传承！是这片土地，选择了将它亿万年的记忆与情感，托付给这个与它血脉相连的守望者！

不知过了多久，那浩瀚的记忆洪流渐渐平息。程嘉禾的意识重新回归石室，依旧站在那株白玉小树前，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树干。

那颗发光的果实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其内部的光晕似乎黯淡了一丝。

程嘉禾缓缓收回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沉静，仿佛容纳了万古的沧桑。

“你看到了什么？”苏晚星关切地问，她能感觉到程嘉禾身上气质的变化。

程嘉禾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比的沉重：

“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最终落在那株白玉小树上。

“我也明白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被污染的‘灵’。”

“我们面对的，是这片土地……积压了万古的……‘病’与‘痛’。”

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

而治愈这片土地的希望，或许就隐藏在这“山心”之中，隐藏在这株承载着记忆的古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