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瘫坐在树下,剧烈的喘息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血腥味无孔不入,钻进他的鼻腔,黏在他的舌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暗红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不是他的,是那些村民的。
为了防止他逃跑,那帮人特意饿了他一整天,连一滴水也没碰。
远处,古田村依旧死寂,仿佛一头蛰伏的黑暗巨兽。
他不能回去。
仪式失败,送祭的队伍全军覆没,唯独他活了下来。村里人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只会认为他触怒了鸩凛神。等待他的,只会是比献祭更凄惨的下场。
他必须逃。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求生的本能猛地压过了恐惧带来的虚脱。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但目光已经急切地扫过这片血腥的屠场。
那顶堆满“正保”的轿子歪倒在一边,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染血的铜钱、干瘪的肉块、那些画着符咒的黄纸……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只虽然磨旧却依旧闪着诱人微光的金元宝上。
九流门派摸爬滚打练就的本能瞬间苏醒。他踉跄着扑过去,也顾不得沾染的血污和碎肉,手脚麻利地将那几只金元宝、以及所有看起来值点钱的铜钱符纸一股脑地塞进自己宽大却破烂的衣襟里,又在死人堆里收刮了些银子,紧紧给揣在怀中。沉甸甸的重量坠在胸口,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得弄点吃的。他目光又投向那几块渗血的肉,胃里一阵翻腾,但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恶心,没有填饱肚子,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将几块肉胡乱包起,同样塞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修罗场,那些破碎的肢体、凝固的惊恐表情、以及那双至死都映着月光的眼睛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他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头扎进了路旁更深、更密的黑暗山林之中。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不断拉扯着他本就破烂的衣衫,留下新的血痕。他不敢停歇也不知去处,只是拼尽全力向远离古田村的方向奔跑,肺叶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草木腐烂的混合气味。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才猛地扑倒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夜枭的啼叫、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以及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在寂静的山林里被无限放大,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总觉得那尊赤墨色的杀神会随时从阴影里再度踏出。
为什么没杀我?
这个问题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伴随着那张苍白病态却美艳的脸,尤其是眉间那点红痣和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当时涕泪横流的丑态,想起语无伦次的求饶,想起自己竟然敢伸手去抓对方的衣角,那触感冰冷而光滑,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是因为他太瘦弱,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还是他濒死时胡言乱语的哪句话,无意中触动了什么?或者真的就像村里老人偶尔提到的山精鬼怪一样,那杀神只是一时兴起,或是看他顺眼?
阿九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
无论原因是什么,他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他蜷缩在灌木丛的阴影里,怀中的金元宝硌得他生疼,但这份疼痛却让他感到一丝真实。他紧紧抱着这份从死人和祭品堆里扒拉出来的“财”,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仗。
远处的天边,隐约透出一丝灰白。
夜快要过去了。
但阿九知道,古田村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十四年一次的血祭被彻底破坏,没人知道鸩凛神的真假,但是总有人信,只要还有人信,他就不能回去。
不然他会死。
而那个名为诛肆的杀神,他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仅仅是为了“渡人”?
阿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他必须活下去,逃得越远越好。
山林静默,只有少年压抑的喘息和怀中那沾血的金元宝,在渐褪的夜色里,微弱地反射着即将到来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