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崎岖的山路彻底吞没。只有两辆骡车在月光下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打破了山间的死寂。阿九和另外两个跑商的同伴为了赶交货期,不得不铤而走险,连夜赶路。
“他娘的,这鬼地方真邪门,”一个同伴低声咒骂,紧张地环视四周黑黢黢的山林,“连个虫叫都没有。”
阿九没吭声,他的直觉像绷紧的弦,比同伴更早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快了快了,过了这段山路就好……”他的眼睛像夜行的猫,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竹影幢幢的角落,身体微微前倾,已然做好了随时脱身的准备。
突然,前方路中央赫然出现几块散乱的大石,恰好堵住了去路。骡子受惊,嘶鸣着停下脚步。
“操!哪个缺德货干的?”驾车的同伴骂咧咧地跳下车,准备去搬石头。
就在这时,两侧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十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钻了出来,迅速合围,将骡车和三人困在中间。火把猛地亮起,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粗犷凶悍、带着狞笑的脸庞,他们手中的砍刀和棍棒在火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一道刀疤贯穿左眼的壮汉,他扛着一把鬼头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几位老板,这么晚了,急着去哪发财啊?”
阿九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变得更加热络自然,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又挺起身子,语气恭敬又有着贴近关系的意味:“哎哟,各位大哥辛苦啊?这么晚还在巡山呢?我们就是几个苦命的跑腿伙计,给东家送点不值钱的杂货,混口饭吃。”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退路,脚步极轻微地调整着角度,嘴里的话如同滑溜的鱼,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看各位大哥气宇轩昂,肯定是义薄云天的好汉!这点小钱,就当请各位大哥喝碗酒暖暖身子,行个方便?”
说着,他极其配合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干瘪的钱袋,毫不犹豫地抛了过去,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刀疤脸掂量了一下钱袋,嗤笑一声,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喽啰,目光却像毒蛇一样黏在阿九和另外两个早已面无人色的同伴身上,最后落在骡车上的货物:“就这点买路钱?打发叫花子呢?把车骡子留下,人也留下!”
最后三个字吐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另外两个同伴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九心里骂娘,知道善了无望,但脸上依旧强撑着笑,试图做最后的周旋:“大哥,大哥您看,这货真不值几个钱,都是些粗笨东西……伤了和气多不好?要不理个关系,下次……”
“要不你娘!”刀疤脸突然暴起发难,毫无征兆地一刀就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还在发抖的同伴!
刀光凌厉闪过!
“噗嗤——!”
温热的液体猛地溅了阿九一脸!他甚至没来得及听到惨叫,那个同伴的脑袋就几乎被劈开一半,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极大,残留着极致的惊恐。
“啊!!!”另一个同伴发出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但他刚迈出两步,旁边一个匪徒狞笑着挥出棍棒,狠狠砸在他的腿弯!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同伴惨叫着扑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几把刀已经同时砍落下去,血肉被切割的闷响和短暂的哀嚎瞬间交织在一起,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血腥味如同实质,猛地炸开,浓郁得令人作呕。
阿九在刀疤脸动手的瞬间就动了,他根本没有救人的念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猛地向侧后方两贼人撞去!一个匪徒试图拦他,被他矮身躲过砍刀,同时狠狠一脚踹在对方小腿上,趁着对方吃痛踉跄的间隙,不要命地冲出了包围圈!
“妈的!还有个滑溜的!追!”刀疤脸的怒吼和匪徒们的叫骂声在身后炸响。
火把的光影在身后疯狂摇曳,脚步声、咒骂声、风声,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粗重得快要撕裂胸膛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阿九的耳膜。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朝着黑暗最深处、林木最茂密的地方狂奔!
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箭头映着月光擦过他的面颊划出血痕,脚下的碎石让他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他能听到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的叫嚣声,甚至能感受到火把的热度撕咬着他的后背。
他慌不择路,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山上跑,肺叶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他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沿着一个陡坡急速滚落。
天旋地转,撞击接连不断,碎石刮得耳廓发烫,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最后“砰”地一声,后背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终于停了下来。
剧痛传遍全身,他本就瘦,这一撞直接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上方的追兵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还在叫骂着四处搜寻。
“他娘的,跑哪去了?”
“肯定滚下山了!下去找!”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找?说不定摔死了……”
“几个没用的东西!给你们吃给你们喝干什么去了……”
阿九蜷缩在陡坡下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拼命压抑着咳嗽的冲动,任由冰冷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气息混着血腥味涌入鼻腔。
过了一会儿,上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匪徒们似乎暂时放弃了搜寻。
阿九又等了很久,直到四周彻底恢复死寂,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他才忍着浑身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来。
他不敢原路返回,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山林深处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几乎要脱力倒下时,隐约看到前方山坳里,似乎有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那是一座破庙。
庙墙倾颓,瓦砾遍地,残破的门扉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叹息。月光勉强勾勒出它荒败的轮廓,显得阴森而诡寂。
阿九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急需一个地方藏身,处理伤口,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他踉跄着,几乎是爬着,挪进了那破败的山门,跌入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庙内尘埃弥漫,蛛网遍布,残存的神像面目模糊不清,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他瘫倒在冰冷的、积满厚厚灰尘的地上,靠着斑驳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小鼠似乎也吓坏了,一动不敢动。
夜色深沉,破庙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