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一愣。阿九这话说得拐弯抹角,对他而言,需要费些劲才能理解背后的含义。他看着阿九哭得红肿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和显而易见的委屈,像是一只害怕被再次抛弃的小兽。
他不太明白“伤好了”和“要走”之间必然的联系,也不懂阿九为何因此而哭泣。在他的认知里,留下或者离开,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于是,他凭着最直接的想法,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答案。他捧着阿九脸颊的手并未松开,指尖极轻地拂过那湿漉漉的眼角,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道:
“那就不走。”
这句话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没有复杂的理由,没有未来的承诺,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不想走,那就不走。
似乎就是这句话,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让阿九汹涌的泪水一点点止住了。他抽噎着,红肿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阿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眼泪是止住了,可心里的迷茫和不确定却并未完全消散。他不知道阿渡这句“不走”意味着什么。是允许他暂时多留几天?还是……一种更长久的收留?他不敢深想,生怕期望落空,只会更加难受。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阿渡,看着对方那双依旧带着些许困惑、却无比认真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确切的答案。
阿渡见他不再哭了,似乎松了口气,但看他依旧一副茫然无措、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又微微蹙起。他不太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复杂难解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到,阿九似乎还需要一点更确切的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极其陌生的语言,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千斤重:
“这里,”他目光扫视了一下这间破败却暂且可称为“家”的庙宇,“你可以一直住。”
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认真地看向阿九,补充道:“我不赶你。”
阿九心里猛地一暖,像是被温热的泉水包裹住,驱散了所有寒意。可这股暖意越是汹涌,那份莫名的委屈就越是泛滥。这委屈并非源于去留的纠结,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真切的幸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感到害怕。过去那些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里,他从未敢奢望过这样的安稳,也从未因此感到过分的酸楚,可一旦尝到了甜,再回想过去的苦,那份迟来的委屈便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又有些发热,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近乎撒娇般地请求道:“你过来些好吗?”
阿渡一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那并不擅长处理复杂情感的头脑此刻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人掉眼泪。那些晶莹的“金豆子”让他心口发紧,是一种比面对强敌更令他无措的感觉。
他立刻依言,轻轻地朝阿九的方向又挪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呼吸可闻。
阿九感受到他的靠近,像是找到了避风港的雏鸟,缩着身子,试探性地、一点点地往阿渡怀里拱了拱。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生怕被推开。
阿渡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完全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经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九身体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自己那件衣袍上冷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那是对未知和过于亲近的距离的自然防御。但低头看到阿九依偎在他胸前、微微颤抖的眼睫和那依旧泛红的眼圈时,那点防御的本能又悄然消散了。
他僵持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抬起手臂,轻轻地、环住了阿九单薄的后背。
这个拥抱僵硬而缺乏技巧,甚至有些硌人,但却带着一种无比坚定的、守护般的意味。
阿九感受到那略显僵硬的环抱,身体先是一顿,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阿渡的怀里。额头抵着对方微凉的颈窝,鼻尖充斥着那令人安心的、冷冽又干净的气息。
所有的不安、委屈、彷徨,似乎都在这个笨拙的拥抱里找到了归宿,缓缓沉淀下来。
破庙廊下,油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杀神生涩地拥抱着他捡回来的少年,少年依偎在他唯一能抓住的温暖里。
夜色寂静,唯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很久没哭过了。
阿九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