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沥,驿馆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沈砚将昏迷的谢铮安置在床榻上,手指搭在他腕间,脉搏微弱但尚算平稳。他取来清水,小心擦拭谢铮肩头的伤口。黑色的毒血已被吸出大半,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自讨苦吃。"沈砚低声斥道,手上动作却轻柔至极。
烛光下,谢铮的面容褪去了平日的凌厉,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因失血而苍白。沈砚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随即皱眉移开视线。他伸手解开谢铮的衣带,准备为他更换被血浸透的中衣。
衣襟滑开的瞬间,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谢铮心口处,赫然烙着一枚暗金色的徽记——展翅金凤环绕着一柄利剑。这是皇室暗卫的标记,唯有皇帝最信任的死士才会被烙上此印。
沈砚的手指悬在半空,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谢铮每次都能精准驳回他的案件疑点,谢铮对朝中各大臣动向的异常了解,谢铮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重要场合...
"原来如此。"沈砚冷笑一声,迅速为谢铮拢好衣襟。他早该想到,能在短短三年内从七品小官升至大理寺少卿,背后怎会没有靠山?
窗外雨声渐急,沈砚起身走到案前,取出那枚刻着"砚"字的玉佩。十五年了,他隐姓埋名,苦读科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明萧家灭门真相。如今线索就在眼前——谢铮是皇帝的人,而皇帝正是当年下旨诛杀萧家的人。
"唔..."床榻上传来一声低吟。
沈砚迅速收起玉佩,转身时已换上平静表情。谢铮正艰难地撑开眼皮,目光涣散地扫视房间,最后落在沈砚身上。
"我...没死?"谢铮声音嘶哑。
沈砚递过一杯温水:"阎王爷嫌你太烦人,不肯收。"
谢铮低笑一声,牵动伤口又皱起眉。他尝试坐起身,被沈砚按住肩膀:"别动,毒未清干净。"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沈砚能闻到谢铮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刺客是什么人?"谢铮问,目光清明起来。
"没留活口。"沈砚转身整理药箱,"但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杀我们灭口。"
谢铮若有所思:"裴公子一案,我们触及了某些人的痛处。"
沈砚背对着他,声音平静:"那个侍卫醒了,说看到凶手佩戴七星剑。"
房间内突然安静得可怕。沈砚回头,发现谢铮正死死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首辅大人的家传宝剑。"谢铮缓缓道,"十五年前,正是他弹劾萧家谋反。"
沈砚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露分毫:"陈年旧事,与本案何干?"
谢铮艰难地撑起身子:"沈侍郎何必装糊涂?侍卫手中的萧家玉佩,刺客的突然袭击,首辅的七星剑...这一切都指向十五年前那桩冤案。"
"冤案?"沈砚眯起眼睛,"朝廷定案,谢少卿慎言。"
谢铮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我知道你是谁。"
沈砚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另一只手已摸向腰间暗藏的匕首,却听谢铮继续道:"你是萧老将军的关门弟子,对不对?"
沈砚瞳孔微缩。这身份是他精心准备的掩护,确实曾随萧老将军学过武艺,但并非真正的萧家人。
"谢少卿查得很仔细。"沈砚试探道。
谢铮松开手,靠回枕上:"当年萧家满门抄斩,唯有在外游学的萧小公子和几名门生幸免。后来那些人大多隐姓埋名...我一直在找他们。"
沈砚心跳如鼓:"为何?"
"因为..."谢铮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别说话了!"沈砚急忙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热,谢铮的眼神又开始涣散。
沈砚咬牙,再次俯身为他吸出伤口处的脓血。这一次,谢铮没有拒绝,只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为什么救我?"谢铮轻声问,"我们不是死对头吗?"
沈砚动作一顿,没有回答。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看到那个暗卫烙印后,他需要从谢铮口中套出更多情报;更不能说,在谢铮为他挡下毒镖的那一刻,他冰冷的心确实颤动了一瞬。
"礼尚往来罢了。"沈砚最终冷淡道,"你为我挡镖,我替你解毒,两不相欠。"
谢铮轻轻笑了:"沈侍郎真是...恩怨分明。"
夜深了,雨势渐小。沈砚坐在床边守夜,听着谢铮的呼吸逐渐平稳。他取出侍卫交给他的那块玉佩,与自己的并排放在一起。两块玉佩纹路相似,只是刻字不同——"萧"与"砚"。
"找到...玉佩的主人..."谢铮在梦中呓语。
沈砚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谢铮没有回应,似乎只是无意识的梦话。沈砚皱眉,将玉佩收回怀中。他需要更多线索,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首辅府。
天光微亮时,谢铮的高热终于退了。沈砚熬了一夜,眼下浮现淡淡的青影。他刚闭目养神,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赵明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裴尚书在狱中自尽了!"
沈砚与刚刚醒来的谢铮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的事?"沈砚拉开门问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赵明诚满头大汗,"裴尚书昨夜被密报涉嫌贪污,皇上震怒,命人将他收监候审。谁知今早狱卒发现他已在牢中悬梁自尽,还留下了认罪血书!"
谢铮强撑着走到门口:"荒谬!裴大人清名在外,怎会突然贪污?更何况其子刚遇害,他哪有心思贪腐?"
沈砚冷笑:"好一招杀人灭口。先除裴公子,再逼死裴尚书,此案线索就彻底断了。"
赵明诚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还有更蹊跷的...昨夜有人看见首辅大人的心腹去过刑部大牢..."
沈砚与谢铮再次交换眼神。一切太过明显,反而显得可疑。首辅若真要灭口,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我去现场。"沈砚抓起外袍。
"一起。"谢铮坚持道,尽管脸色仍苍白如纸。
"你这副样子——"
"死不了。"谢铮已经披上外衣,"此案关系重大,我不能缺席。"
沈砚不再阻拦。两人匆匆赶往刑部大牢,一路上各自沉默。沈砚用余光打量着谢铮挺直的背影,想起那个暗卫烙印,心中五味杂陈。谢铮究竟是谁的人?他在调查中扮演什么角色?而自己萧家遗孤的身份,又是否早已暴露?
刑部大牢内,裴尚书的尸体已被放下,平放在草席上。沈砚仔细检查脖颈处的勒痕,又掰开死者紧握的拳头。
"不是自尽。"沈砚断言,"勒痕角度不对,而且..."他指着裴尚书指甲中的皮屑,"他曾激烈挣扎过。"
谢铮检查了那条所谓的"自尽白绫",眉头紧锁:"这布料...是江南今年新贡的云锦,宫中嫔妃都未必分得到。"
"栽赃之人太过心急,反而露了马脚。"沈砚冷笑,"首辅大人近日刚获赐一批江南云锦。"
谢铮突然压低声音:"沈砚,此事已非简单命案。我们面对的敌人,权势滔天。"
沈砚直视谢铮的眼睛:"谢少卿是要退缩?"
"恰恰相反。"谢铮眼中燃起沈砚从未见过的火焰,"我要彻查到底,无论幕后是谁。"
这一刻,沈砚几乎要忘记谢铮心口的那个烙印。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半途转为整理自己的衣袖。
"合作?"沈砚问。
谢铮点头:"合作。"
两人走出大牢时,朝阳刚刚升起。长安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平静表象下酝酿。
沈砚望着走在前方的谢铮,心中暗下决定:无论谢铮是敌是友,无论那个烙印意味着什么,他都要查清十五年前的真相。即使要与虎谋皮,即使要利用这段突然拉近的关系...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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