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沈砚勒紧缰绳,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巨大军营轮廓——镇北军大营终于到了。然而,营地辕门紧闭,哨塔林立,戒备森严得异乎寻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丝毫没有兄长萧珏已至、本该焕发新气象的迹象。
“不对劲。”谢铮压低声音,眉头紧锁,“辕门守卫翻倍了,巡营频率也异常密集,像是在防备什么。”
沈砚心头一沉,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直接亮明身份,闯进去!”
“不可鲁莽!”谢铮一把按住他的手,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营地,“你看辕门旁那个骑马的将领,副将秦烈。他是郑玄龄提拔上来的心腹,此刻他亲自坐镇辕门,必有蹊跷。”
两人正观察间,一队斥候疾驰出营,为首的军官看到他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打马上前,态度却带着疏离的恭敬:“可是刑部沈侍郎与大理寺谢少卿?末将奉镇北侯之命在此等候。”
“镇北侯?”沈砚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称呼的变化,“陛下已复萧家爵位,此地当称萧侯爷!”
斥候军官面色微僵,含糊道:“是...是萧侯爷。侯爷军务繁忙,暂无法亲迎,特命末将带二位前往中军帐歇息。”他身后的士兵隐隐呈包围之势。
谢铮与沈砚交换了一个眼神——陷阱!兄长萧珏要么被软禁,要么已失去对军队的控制!
“有劳引路。”谢铮不动声色,暗中对沈砚做了个“随机应变”的手势。
进入军营,气氛更加诡异。沿途遇到的士兵眼神躲闪,不敢与他们对视。营帐间偶尔有低语传出,提到“侯爷”、“禁令”、“秦副将”等字眼,随即又迅速噤声。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中军帐近在眼前,帐外守卫森严,竟比辕门还要多出一倍,且都是秦烈的亲兵。斥候军官停下脚步:“二位大人请,侯爷就在帐中。”
帐帘掀开,里面坐着的却不是萧珏,而是副将秦烈!他一身戎装,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沈侍郎,谢少卿,一路辛苦!侯爷身体抱恙,不便见客,特命本将代为接待。”
“抱恙?”沈砚眼神如冰,一步踏前,“萧侯爷乃陛下钦命的北境统帅,身系边防安危!他若有恙,我等更应探视!让开!”
“沈侍郎好大的威风!”秦烈猛地站起,手按剑柄,他身后的亲兵也齐齐拔刀,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军营重地,自有军规!侯爷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是军令!”
谢铮上前一步,挡在沈砚身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秦将军,我等奉陛下密旨,有紧急军情需当面禀报萧侯爷。你阻拦钦差面见主帅,是何居心?莫非想抗旨不成?”他手中悄然亮出那块刻有北斗七星的令牌,在秦烈眼前一晃。
秦烈看到令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忌惮。他显然认得这七星盟高阶令牌!这短暂的分神被沈砚精准捕捉。
“秦将军!”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报,一名小校慌慌张张跑进来,“侯爷...侯爷他...”
“侯爷怎么了?!”沈砚厉声喝问。
小校被吓得一哆嗦,看了一眼秦烈,不敢说话。秦烈脸色铁青:“说!”
“侯爷他...打伤了守卫,强行闯出后帐,往...往西边的旧马场方向去了!”
兄长在突围!沈砚再无犹豫,转身就往外冲!谢铮紧随其后,同时对秦烈冷喝:“秦将军!若萧侯爷有任何闪失,你项上人头难保!还不速派人手保护?!”
秦烈又惊又怒,心知事情已经失控,若萧珏真逃了或者死了,他无法向皇帝交代,更无法向七星盟交代。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追!务必‘保护’好侯爷!不得有误!”
沈砚和谢铮已冲出中军帐,翻身上马,朝着小校所指的旧马场方向疾驰。身后,秦烈也带着大队人马追了上来,喊杀声四起。
风雪更大了,能见度极低。旧马场废弃已久,荒草丛生,残破的围栏在风雪中发出呜咽。沈砚心急如焚,策马狂奔,谢铮紧紧护在他侧翼,警惕着四周。
“在那里!”谢铮眼尖,指向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正是萧珏!他显然受了伤,一手捂着腹部,鲜血染红了衣袍,另一手拄着一杆断矛,在风雪中艰难跋涉,身后不远处,几名秦烈的亲兵正凶狠地追来。
“兄长!”沈砚目眦欲裂,策马加速。
“放箭!拦住他们!”后面追赶的秦烈气急败坏地吼道。
数支利箭破空而来!谢铮挥剑格挡,同时猛地一推沈砚的马臀:“去救人!”他自己则勒马转身,长剑舞成一团银光,将后续的箭矢尽数挡下,硬生生拦住了追兵的第一波冲击。
沈砚冲到萧珏身边,一把将他拽上马背:“撑住!”
“阿砚...快走!秦烈...勾结北燕...冬至...大军压境...”萧珏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却字字如惊雷,“军中有叛徒...名单...在我...内甲...”
沈砚心如刀绞,正要策马与谢铮汇合,却见谢铮已被秦烈和十几名亲兵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谢铮虽武艺高强,但旧伤未愈,又寡不敌众,左臂已被划开一道血口,动作明显滞涩起来。
“谢铮!”沈砚大急,就要冲过去。
“别管我!带侯爷走!”谢铮厉喝,一剑逼退两人,肩头却又挨了一刀,身形踉跄。
秦烈狞笑:“谁也走不了!给我拿下!”他亲自挥刀扑向谢铮,刀势狠辣刁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风雪!紧接着,大地传来震动!只见侧翼的荒草丛中,突然杀出数十骑!这些人装束各异,有牧民,有行商,甚至还有几个看似普通的士兵,但个个眼神锐利,身手矫健,目标明确地直扑秦烈的亲兵队伍!
为首一人,正是曾在长安为沈砚传递消息的赵明诚!他高喊道:“侯爷!沈大人!奉陛下密令,北境暗卫前来接应!”
这支援兵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冲散了秦烈的包围圈。沈砚抓住机会,带着萧珏冲向谢铮方向。谢铮也趁机奋力杀出重围,与沈砚汇合。
“快上马!”沈砚将虚弱的萧珏交给一名暗卫,自己则伸手将谢铮拉上自己的马背。
“追!放箭!绝不能让他们跑了!”秦烈气急败坏,指挥手下放箭。
箭雨如蝗!暗卫们纷纷举盾护卫。沈砚护着身前的谢铮,策马狂奔,耳畔是呼啸的箭矢和风雪声。谢铮靠在他背上,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后背。
“撑住!”沈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死不了...”谢铮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笑意,“你背上...挺暖和...”
终于,他们摆脱了追兵,在暗卫的引领下,冲进一处隐蔽的山谷。谷内早有接应,备好了马匹、药物和一个小型营地。
安顿下来后,随行的军医立刻为萧珏和谢铮处理伤口。萧珏伤势虽重,但未及要害,主要是失血过多。谢铮的伤则麻烦些,旧伤崩裂,又添新伤,失血不少,人已陷入半昏迷。
沈砚守在谢铮榻前,亲自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萧珏躺在另一边的榻上,看着弟弟的神情,若有所思。
“阿砚...”萧珏虚弱地开口。
沈砚立刻转头:“兄长?感觉如何?”
“无碍。”萧珏示意他靠近,艰难地从贴身处撕开内甲,取出一张染血的薄绢,“这是...军中叛徒名单...还有...他们与北燕勾结...冬至进兵的...详细计划...”他每说一句都牵动伤口,冷汗涔涔。
沈砚接过这沉甸甸的名单,小心收好:“兄长放心,我们定会粉碎他们的阴谋!”
萧珏点点头,目光看向昏迷的谢铮:“那位谢大人...对你...”
沈砚沉默片刻,低声道:“很重要。”
“嗯。”萧珏没有多问,只是道,“秦烈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联系军中忠于陛下的将领,拿到兵符,掌控军队,否则无法阻止北燕大军。”
沈砚点头:“等谢铮稍稳,我们就动身。”
深夜,风雪稍歇。谢铮在昏睡中发出痛苦的呓语,沈砚一直守在旁边。军医再次来换药时,一个暗卫匆匆进来,脸色古怪地递给沈砚一个小巧的锦囊:“大人,清理战场时,从秦烈一个亲兵身上掉落的...似乎...与谢大人有关。”
沈砚疑惑地打开锦囊,里面是一份略显陈旧的婚书!男方赫然写着“谢铮”,女方则是“北燕安平郡主耶律明珠”!落款日期,竟是五年前!
婚书下方,还有一封简短密信,字迹娟秀却冰冷:“铮郎亲启:旧约未忘,冬至重逢。明珠于燕都静候佳音,共襄盛举。”
沈砚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冷。婚约?北燕郡主?五年前?共襄盛举?!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他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谢铮,那张苍白的、他曾以为可以信任的脸,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山谷外,风雪再次呼啸起来,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沈砚心中的风暴,远比这自然的风雪更加猛烈。他将婚书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捏得发白,目光复杂地落在谢铮脸上,无声地质问:谢铮,你到底是谁?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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