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营地内，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沈砚心头的寒意。他坐在谢铮榻边，手中的婚书仿佛烙铁般滚烫。榻上的人呼吸微弱，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毫无防备的模样与锦囊里“共襄盛举”的字句形成刺目的对比。
军医处理完谢铮肩臂的新伤，又仔细检查了他胸腹间崩裂的旧创，眉头紧锁：“谢大人失血过多，内伤也牵动了，这烧怕是一时半会儿退不了。若今夜能熬过去，便无性命之忧，否则...”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攥着婚书的手更紧了几分。恨意、疑虑、担忧，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他该相信眼前这个为他挡了无数刀剑、此刻生死未卜的人，还是相信这封冰冷的、指向通敌的婚书？
“阿砚...”萧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强撑着精神，“名单...秦烈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必须尽快...”
沈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兄长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粉碎叛国阴谋，阻止北燕大军！他将婚书塞入怀中，仿佛藏起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毒药，起身走到萧珏榻前：“兄长，名单上最关键的是谁？如何最快掌控军队？”
萧珏忍着伤痛，低声道：“名单上...秦烈是明面上的头目...但真正掌控七星盟在北境力量的...是监军太监高怀恩！此人深藏不露，有直达天听之权...兵符...一半在秦烈手中...另一半...就在高怀恩的监军府内！拿到完整的兵符...才能号令三军...阻止秦烈狗急跳墙提前发难...”
“高怀恩？”沈砚眼神一凝，此人表面上是皇帝派来监督军务的心腹太监，没想到竟是叛徒之首！这七星盟渗透之深，令人胆寒。
“暗卫赵明诚！”沈砚沉声唤道。
赵明诚立刻闪身进来：“大人！”
“你带几个最机灵的好手，立刻秘密潜入监军府，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带回高怀恩手中的那半枚兵符！注意，高怀恩本人武功不弱，府内必有严密守卫，务必小心！”沈砚快速下令，眼神锐利。
“是！”赵明诚领命，无声退下。
“其他人，加强营地戒备，轮番休息，随时准备转移！”沈砚环视帐内暗卫，“秦烈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很快就会被发现。”
安排完这些，帐内只剩下昏迷的谢铮和同样虚弱的萧珏。沈砚重新坐回谢铮榻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火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长睫投下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沈砚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为什么...”沈砚的声音低哑，像是在问谢铮，又像是在问自己，“你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这时，谢铮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初时还有些涣散，待看清眼前的人时，瞬间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沈...砚...”
“别动！”沈砚按住他，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谢铮感受到他动作里的僵硬和语气中的疏离，又看到沈砚下意识按在胸前（藏着婚书的位置）的手，眼神黯淡下来。他艰难地扯出一个苦笑：“你...看到了...那婚书？”
沈砚的心猛地一抽，他没想到谢铮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直直地看着谢铮的眼睛，没有否认，声音冰冷：“五年前？北燕安平郡主？‘共襄盛举’？谢铮，我需要一个解释。在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之后。”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谢铮闭上眼，似乎在积聚力气，再睁开时，眼中是深切的疲惫和一丝痛楚：“那婚约...是真的。五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刚被陛下秘密启用的暗卫新人...七星盟在北境的势力已根深蒂固...陛下需要一个能深入接触北燕高层核心的契机...而我父亲...曾是萧老将军副将的身份...以及我这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成了最好的筹码...”
他喘息着，语速很慢：“这是一桩纯粹的政治交易...由七星盟暗中牵线...陛下默许...目的是让我假意投诚，获取北燕信任，刺探军情...耶律明珠...她知道我的身份...我们彼此...都是对方获取情报的工具...所谓的婚约...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共襄盛举’...是她催促我履行间谍职责的暗语...”他看向沈砚，眼神坦荡却带着祈求，“这五年...我传递回长安的情报...间接阻止了三次北燕大规模的袭扰...陛下案头...皆有存档可查...沈砚...我从未背叛过大梁...更从未背叛过...”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沈砚的心被狠狠揪紧，那些冰冷的怀疑在谢铮坦荡的眼神和虚弱却坚定的解释面前，开始冰消瓦解。他迅速拿起旁边的布巾，动作甚至比思考更快，小心地为他擦拭血迹，声音依旧紧绷，却少了那份刺骨的寒意：“别说了，省点力气。”
“不...让我说完...”谢铮抓住他手腕的力气微弱得可怜，“我接近你...最初...确实带着任务...陛下怀疑萧家旧案与七星盟有关...而你是唯一的线索...但后来...后来所有为你做的事...挡箭...查案...甚至...跳崖...”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都只是因为...是你...沈砚...我心悦于你...与任务无关...”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却像惊雷般在沈砚耳边炸响。所有的猜忌、愤怒、不安，在这一刻被一股汹涌而滚烫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他看着谢铮因为虚弱和剖白而微微颤抖的唇，看着那双琥珀色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坦诚与情意，那些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情感瞬间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抑。
沈砚猛地俯下身，在谢铮惊愕的目光中，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未尽的解释和咳喘。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带着冰释前嫌的滚烫，笨拙却无比坚定。谢铮起初身体僵硬，随即放松下来，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微微仰头回应。
狭小的营帐里，时间仿佛静止了。火盆的光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一旁榻上的萧珏早在谢铮开始解释时就识趣地闭上了眼，此刻嘴角却悄悄勾起一丝欣慰的弧度。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融。沈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谢铮...你若敢骗我...我定亲手...”
“不会。”谢铮打断他，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此生...绝不相负。”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大人！赵头领急报！”
沈砚立刻起身，恢复冷峻神色：“进！”
一名暗卫闪身而入，身上带着寒气，脸色凝重：“大人！赵头领带人潜入监军府，发现高怀恩已死！被人一剑封喉！他随身携带的那半枚兵符...不翼而飞！”
“什么？！”沈砚和萧珏同时惊怒出声。谢铮也挣扎着想坐起。
“现场...还留下这个！”暗卫呈上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用炭灰草草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正是北燕王庭的图腾！
“北燕的人抢先一步！”萧珏咬牙，“他们杀了高怀恩灭口，抢走了兵符！”
沈砚眼神冰冷如刀：“秦烈手中一半，北燕拿走一半...他们这是要彻底控制镇北军的调动权！冬至之约...恐怕要提前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山谷外突然传来隐隐的号角声！紧接着，一个负责瞭望的暗卫跌跌撞撞冲进来：“大人！不好了！大批打着秦字旗号的军队正朝山谷合围过来！领头的正是秦烈！他还...还押着许多被俘的、忠于侯爷的将领！”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前有叛军围堵，兵符失落，后有北燕虎视眈眈，冬至大军压境在即！他们被困在这小小的山谷，如同瓮中之鳖！
沈砚握紧剑柄，眼中燃起决绝的战意。他看了一眼榻上重伤的谢铮和兄长，又望向帐外风雪中隐约可见的敌军火光。
“准备死战！”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凛冽，“谢铮，萧珏，你们给我好好活着！今日，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要么...黄泉路上，我们三人同行！”
风雪呼啸，如同战鼓擂动。最后的决战，在这绝境中，猝然来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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