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冰岩下噼啪燃烧,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惊疑。面具人那双冰冷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他指向昏迷的谢铮,那句“他到底是谁?”的质问,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直抵人心的力量。
沈砚下意识地将谢铮护得更紧,目光锐利地迎向面具人:“他是谁,与你何干?你又到底是谁?为何出手相救,又为何有此一问?”
面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收回指着谢铮的手,重新坐回火堆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奇特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刃。跳跃的火光在他冰冷的银色面具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七星盟的‘追魂箭’只为诛杀核心目标或知晓绝密之人。”面具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多了一丝探究,“他,一个重伤垂死的大理寺少卿,何德何能,值得七星盟动用此等杀手?”
沈砚心头一凛。面具人说得没错!七星盟的顶尖杀手,目标向来精准。谢铮的身份...除了是大理寺少卿、皇室暗卫,难道还有更深的秘密,触动了七星盟的核心?是那份婚约背后的真相?还是他父亲谢远山的旧事?
“他是陛下亲信,掌握七星盟部分罪证,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沈砚沉声道,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回答。
面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无声的冷哼,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谢铮苍白的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透过这病容辨认着什么。
“咳...咳咳...”就在这时,被赵明诚安置在火堆另一侧的萧珏发出剧烈的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伤势沉重,但意识还算清醒。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沈砚和谢铮身上,带着深深的忧虑,随即转向角落里的面具人。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张冰冷的银面具和面具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时,萧珏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声音却因极度的震惊而嘶哑变调:“...谢...谢远山?!”
这个名字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小小的冰岩之下!
“什么?!”沈砚霍然转头,震惊地看向面具人!谢远山?!谢铮的父亲?!那个十五年前在萧家灭门之夜神秘失踪的副将?!
赵明诚等暗卫也瞬间握紧了兵器,气氛再次绷紧!
面具人——或者说,谢远山——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沉重视量地投向萧珏。
“萧...珏?”面具下传出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你还活着...很好。”
这几乎等同于承认!
“谢伯父?!”沈砚的声音带着惊涛骇浪,“您...您还活着?!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远山(面具人)没有回答沈砚的问题。他缓缓站起身,走向萧珏。他的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感觉。赵明诚等人警惕地想要阻拦,被萧珏用眼神制止。
谢远山走到萧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被冰封了十五年的情绪在艰难地涌动。他沉默着,似乎在确认,又似乎在回忆。
“萧珏...”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沙哑,“你父亲...老侯爷他...最后...”
萧珏眼中瞬间涌上血丝和泪水,他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道:“父亲...至死都在说...谢副将...绝不会叛他!他相信您!”
谢远山身体猛地一晃!那双冰封的眼眸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轰然碎裂!他猛地背过身去,肩头竟在微微颤抖!整个冰岩下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谢铮微弱的呼吸声。
良久,谢远山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张冰冷的银面具,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凛冽杀意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怆与疲惫。
他走到昏迷的谢铮身边,蹲下身。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着审视,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凝视。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谢铮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及之时猛地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怕自己冰冷的指尖冻伤了他。
“铮...儿...”一个低沉沙哑、饱含着十五年思念与愧疚的名字,终于艰难地从面具下逸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让听者心头发酸。
沈砚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谢铮寻找了十五年的父亲,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种绝境下重逢!而这个父亲,似乎也深陷在某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戴着面具,隐姓埋名,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使命。
“谢伯父,”沈砚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这十五年,您在哪里?为何...会是这副模样?七星盟为何要追杀谢铮?还有,高怀恩被杀,兵符被夺,北燕冬至大军压境在即,我们该如何应对?”
谢远山(此刻已无需再用面具人称呼)收回凝视儿子的目光,重新站起身,那股沉重的悲怆被一种刻骨的寒意取代。他走到火堆旁,示意沈砚和萧珏靠近。
“十五年前,萧家出事那晚,”谢远山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我并非失踪,而是被七星盟的人秘密‘带走’了。他们看中了我对萧家军务的熟悉,更看中了我这副身手,想将我培养成他们最锋利、也最听话的刀。”
他指了指脸上的面具:“这副面具,既是隐藏身份,也是禁锢。戴上它,我便不再是谢远山,而是七星盟的‘寒锋’,一个没有过去、只知杀戮的工具。”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恨意和屈辱。
“这些年,我被迫执行了无数肮脏的任务,手上沾满了自己人的血...但我从未忘记老侯爷的信任,从未忘记寻找机会,从内部瓦解这个毒瘤!”谢远山的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铮儿入朝为官,查萧家案,甚至与北燕郡主接触...我都知道!我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替他挡掉过数次致命的暗杀!”
沈砚恍然大悟!难怪谢铮查案看似凶险却能屡次化险为夷!原来一直有这位深藏不露的父亲在暗中守护!
“七星盟追杀他,不仅因为他查案触及核心,”谢远山看向昏迷的儿子,眼中带着痛惜,“更因为...他们发现了铮儿与我的联系!他们怀疑铮儿也是我打入朝廷的棋子!这次北境之行,本就是七星盟设下的一个局,既要除掉萧家兄弟,也要除掉我这个‘失控的刀’,更要利用铮儿‘北燕郡马’的身份,彻底挑起北境战火,为他们攫取更大的利益!”
“冬至之约!”萧珏嘶声道,“他们要里应外合!”
“不错!”谢远山点头,“高怀恩被杀,兵符被夺,就是北燕方面提前行动的信号!他们等不及冬至了!秦烈围杀我们失败,七星盟和北燕必然狗急跳墙,会不惜一切代价提前发动叛乱,配合北燕大军叩关!”
“兵符...”沈砚心焦如焚,“没有兵符,我们如何调动军队平叛?”
谢远山眼中寒光一闪:“完整的兵符固然重要,但并非唯一途径!镇北军中,并非所有人都甘愿叛国!秦烈和高怀恩虽窃据高位,但军中仍有不少忠义之士,只是被他们蒙蔽或压制!萧珏!”他看向萧珏,“你父亲当年的威望仍在!你身为新晋镇北侯,本身就是一面旗帜!只要你能出现在忠义将领面前,揭露真相,振臂一呼,必能聚拢人心!”
萧珏眼中燃起希望:“不错!军中还有几位叔伯,定能助我!”
“至于兵符...”谢远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决绝,“我知道完整的兵符样式和调兵密令!只要你们能夺回至少半枚兵符,我就能伪造调兵印信,以假乱真!七星盟在北境经营多年,他们的据点、联络方式,我也一清二楚!”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沈砚和萧珏精神大振!
“但时间紧迫!”谢远山强调,“我们必须立刻行动!秦烈兵败,七星盟和北燕的杀手很快会像嗅到血腥的鬣狗一样追踪而来!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谢铮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呓语:“...冷...沈砚...冷...”
沈砚的心猛地一揪,立刻俯身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在!我在这里!”
谢远山看着沈砚紧握谢铮的手,看着儿子在昏迷中本能地寻求沈砚的温暖,那冰冷的银色面具下,无人看见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疑虑,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照顾好他。”谢远山对沈砚说道,语气不再是质问,而像是一种沉重的托付,“我会为你们引开追兵,争取时间。你们按计划,尽快联系军中忠义将领,揭露叛乱,夺回兵符,准备迎战!”
“谢伯父!”沈砚急道,“您一个人太危险!”
“我自有脱身之法。”谢远山语气决绝,透着一股历经生死的漠然,“十五年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谢铮,那目光中充满了不舍、愧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记住,西北五十里,黑石堡,驻守参将周铁山,是可信之人!找到他!”谢远山留下关键信息,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雪的鬼魅,瞬间消失在冰岩之外茫茫的黑暗之中。
冰岩下,只剩下篝火、伤者和沉重的使命。
沈砚将谢铮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谢铮的父亲用这种方式归来,又将用这种方式为他们开路...他绝不能辜负!
“赵明诚!立刻联系我们在北境的所有暗桩,不惜一切代价,最快速度查清军中可用将领的位置和情况!”沈砚迅速下令,“其他人,处理伤口,喂马,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黑石堡!”
风雪依旧呼啸,但冰岩之下,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前路艰险,强敌环伺,一场关乎北境存亡、更关乎至亲至爱生死的最终决战,已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之路。沈砚低头,在谢铮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无声地许下誓言:活下去,一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