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夜,被火把与刀兵映得亮如白昼,却又被浓重的血腥气与肃杀氛围压得令人窒息。周铁山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堡墙上,他麾下那些被秦烈排挤、早已憋屈太久的忠义老兵们,此刻个个如同出闸的猛虎,红着眼,怒吼着,用血肉之躯筑成一道绝望却坚定的防线,死死抵挡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叛军!
喊杀声、刀剑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箭矢如飞蝗般落下,滚木礌石呼啸着砸下,每一次撞击都带走数条生命。堡门在叛军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已经弯曲变形!
“顶住!给老子顶住!侯爷和沈大人就在下面!谁敢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周铁山须发戟张,亲自操起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将一个刚攀上墙头的叛军脑袋砸得粉碎,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他却浑然不觉,如同浴血的战神。
堡墙之下,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中央,沈砚如同雕塑般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谢铮被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铺开的披风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他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沈砚死死按在他颈侧的手指,才能感受到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脉搏。
“军医!军医在哪!”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一遍遍嘶吼着,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魔。他带来的随行军医,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此刻也是浑身浴血——方才叛军一波流矢袭来,他为了护住药箱,肩头中了一箭,此刻正被两个士兵死死按住,另一个年轻的医士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口,止血的布条瞬间被染红。
“大人!老陈他...他不行了!流矢有毒!”年轻的医士带着哭腔喊道。
希望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沈砚浑身剧震,低头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谢铮,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兄长萧珏重伤未愈,在堡内指挥;赵明诚带着暗卫在墙头协助防守;唯一能救谢铮的人,倒在了毒箭之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谢铮...谢铮你醒醒!看着我!”沈砚用力拍打着谢铮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哀求,“你不是说此生绝不相负吗?!你不是说要一起回长安祭拜我父亲吗?!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回答他的,只有谢铮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和堡外叛军更加疯狂的进攻号角!秦烈显然得到了增援,攻势陡然加强,黑石堡摇摇欲坠!
就在这至暗时刻!
“砚...砚儿...”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沈砚耳边响起。
沈砚猛地抬头,是昏迷中的萧珏!他不知何时被士兵抬到了附近,强撑着睁开眼,脸色惨白如纸,却用尽全身力气指向沈砚怀中——指向谢铮紧握的左手!那只手,即使在昏迷和濒死中,也一直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怀里...东西...紧要...”萧珏说完这几个字,便再次昏死过去。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沈砚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去掰谢铮紧握的左手。那手攥得极紧,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守护着什么。沈砚费了好大力气,才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一枚冰冷、坚硬、带着谢铮体温和血渍的物件,滑落在沈砚掌心!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虎符!虎作昂首咆哮状,形态威猛,线条遒劲,通体布满岁月的痕迹和暗沉的血色包浆!虎背之上,一道深深的裂痕将其分为两半,其中一半清晰可见,正是秦烈丢失的那半枚!而另一半,严丝合缝地与它拼接在一起——正是高怀恩被夺走的那半枚完整的镇北军兵符!
兵符!完整的兵符!竟然一直在谢铮身上!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沈砚全身!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谢铮在跳崖救他、坠入冰河时,混乱中摸到了高怀恩的尸体!这个心思缜密、时刻不忘使命的男人,在濒死的冰冷河水中,在意识模糊之际,竟然凭着本能,从高怀恩身上摸走了这半枚至关重要的兵符,并死死攥在手中,带了出来!直到此刻,在兄长萧珏的提醒下,才重见天日!
“天不绝我!天不绝北境!”沈砚心中爆发出狂喜的呐喊!他猛地站起身,高举那枚沾满谢铮鲜血、象征着北境最高军权的青铜虎符!
火光下,兵符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那咆哮的猛虎,仿佛活了过来,欲要择人而噬!
“镇北军兵符在此——!!!”
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将内力灌注于声音之中,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黑石堡内外!那声音里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刻骨的愤怒,以及背水一战的决绝!
“奉陛下密旨!镇北侯萧珏在此!叛将秦烈,勾结北燕,残害忠良,窃夺兵权,罪证确凿!其罪当诛九族!”
“北境将士听令!兵符所至,如陛下亲临!凡我大梁将士,见此兵符,即刻诛杀叛贼秦烈及其党羽!拨乱反正,戴罪立功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杀!无!赦!”
最后一个“赦”字,沈砚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凛冽的杀意,震得堡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整个战场,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攻城的叛军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堡墙上那高举兵符、如同战神临世的身影!
堡墙上苦战的守军,周铁山和那些忠义老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吼!兵符!完整的兵符!代表着大梁法统和皇权的最高信物!它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所有忠诚将士的体内!
“兵符!是兵符!侯爷威武!沈大人威武!”
“诛杀叛贼秦烈!拨乱反正!”
“杀!杀!杀!”
士气瞬间爆棚!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反守为攻!无数士兵怒吼着,红着眼扑向那些还在发愣的叛军!
叛军阵营瞬间大乱!兵符的出现,沈砚的宣告,如同巨石投入死水!许多被蒙蔽、被裹挟的士兵开始动摇,看向主帅秦烈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假的!那是假的兵符!别听他妖言惑众!给我杀!攻下黑石堡!赏金万两!”秦烈在后方气急败坏地嘶吼,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疯狂!他万万没想到,丢失的兵符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然而,军心动摇,大势已去!尤其是当一些中层军官认出了兵符的真伪,开始倒戈时,叛军的崩溃如同雪崩般发生!
沈砚没有再看墙头的战局。他知道,兵符现世,军心所向,黑石堡之围已解!秦烈败局已定!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怀中那个冰冷的身躯上。兵符带来的狂喜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取代——谢铮的脉搏,似乎更微弱了!
“谢铮!撑住!我拿到兵符了!我们赢了!你听到没有!”沈砚紧紧抱着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声音带着哽咽,“你父亲在看着我们!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死!”
他将兵符小心地塞回谢铮冰凉的手中,仿佛要将这份扭转乾坤的力量注入他的生命。然后,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剑般扫向那个正被包扎、疼得龇牙咧嘴的年轻医士,以及旁边几个还算完好的士兵。
“你!”沈砚指着年轻医士,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过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吊住他的命!用参汤!用金针!用你的命!他活,你活!他死,你陪葬!”
“你们几个!”他又指向那几个士兵,“去找!堡里肯定还有懂医术的人!郎中、兽医、哪怕是会缝伤口的妇人!都给我找来!把所有能找到的解毒、吊命的药,全给我拿来!快!”
年轻医士被沈砚眼中近乎疯狂的杀意和哀求震慑,连滚爬爬地扑到谢铮身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脉门。几个士兵也如同被鞭子抽打般,狂奔而去。
沈砚脱下自己染血的外袍,将谢铮紧紧裹住,不停地搓揉着他冰冷的手脚,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呼唤,将所剩无几的内力不要命地输入他体内。
“谢铮...别睡...看着我...我们马上回长安...我带你去吃最甜的糖糕...去看上元节的花灯...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沈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恐惧。
时间仿佛凝固了。堡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胜利的欢呼隐约传来,但这些都无法进入沈砚的感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医士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大人...脉...脉象太弱了...毒...毒已入心脉...参汤...参汤灌不进去了...”
沈砚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难道...难道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即将冲破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冰冷、沙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沈砚身后响起:
“让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