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让开”,冰冷、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锥刺破绝望的帷幕,瞬间钉住了沈砚几欲崩溃的神魂!
沈砚猛地回头!
谢远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身玄衣,依旧是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但此刻,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杀意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肃穆。他周身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风雪的寒意,玄衣下摆甚至还在滴落着暗红的血滴,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他的目光,越过沈砚,如同实质般落在谢铮那张灰败、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沈砚看到了剧烈翻涌的痛楚、刻骨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那不是一个顶尖杀手的眼神,而是一个父亲看着垂死爱子的眼神!
“谢伯父!”沈砚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狂喜和最后的希望,“您能救他?!”
谢远山没有回答。他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鬼魅,瞬间取代了沈砚的位置,蹲在谢铮身边。他伸出双手,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他先是用两指极其精准地搭在谢铮颈侧的脉搏上,闭目凝神片刻,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狠狠皱了一下。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谢铮胸前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那几处狰狞崩裂的伤口,尤其是左肩靠近心脏位置那处最深的箭伤,边缘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毒素正在疯狂蔓延!
“腐心草...混合了北疆寒蛛的毒...”谢远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怒意,仿佛认出了这毒的来历,“七星盟的‘阎罗帖’...好狠的手段!”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个被沈砚威胁的年轻医士,“金针!烈酒!火盆!快!”
年轻医士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滚爬爬地将一个沾着血的针囊和酒囊递过去。士兵们也迅速将火盆挪近。
谢远山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他拔开酒囊塞子,将烈酒直接浇在自己手上搓洗,又淋在谢铮的伤口上。昏迷中的谢铮身体猛地一颤,发出痛苦的闷哼。沈砚的心也跟着狠狠揪紧!
紧接着,谢远山手如穿花蝴蝶,数枚细长的金针瞬间刺入谢铮胸口几处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他下针的手法极其奇特,带着一种古朴苍劲的韵味,与寻常医道迥异。
“按住他!”谢远山低喝。
沈砚和赵明诚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谢铮的双臂和身体。
只见谢远山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冰寒刺骨的白气!那白气如同活物般缭绕在他指尖。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双指点在谢铮心口膻中穴!
“呃啊——!”昏迷中的谢铮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极其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吼!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腥臭味的黑气,竟被他指尖的冰寒白气强行从伤口处逼了出来!那黑气接触到空气,发出滋滋的轻响,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幽蓝!
“冰魄...续命针?!”旁边那个肩头中箭的老军医此刻竟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嘶哑而激动,“失传...失传百年的...续命奇术!你...你到底是...”
谢远山充耳不闻,全神贯注。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显然施展此术对他消耗极大。他指尖的白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谢铮体内,与那顽固的毒素进行着殊死搏斗!谢铮的身体在剧烈的痛苦中痉挛着,时而冰冷如铁,时而又滚烫如火,脸色在灰败与潮红之间不断变幻,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得如同破风箱。
沈砚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看着谢铮在生死边缘痛苦挣扎,看着谢远山倾尽全力与死神搏斗,那种无力感几乎将他撕裂。他只能更用力地按住谢铮,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他:撑住!我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堡外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彻底平息,只有零星收拾战场的声音传来。胜利的曙光已然降临,却无法驱散这小小角落里的阴霾与沉重。
终于,当最后一缕带着幽蓝的黑气被彻底逼出、在空气中消散时,谢远山指尖的白气骤然收敛!他身体一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玄衣!那鲜血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冰蓝色!
“谢伯父!”沈砚大惊。
谢远山摆摆手,示意无碍。他迅速拔出金针,动作却比之前迟缓了许多。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极其小巧的、通体漆黑的玉瓶,倒出仅有的三粒散发着奇异寒气的雪白药丸,毫不犹豫地全部塞入谢铮口中,以内力助其化开。
做完这一切,谢远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才勉强站稳。他剧烈地喘息着,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消耗。
而地上的谢铮,虽然依旧昏迷,但胸口起伏的幅度明显增大,呼吸不再那么微弱如丝,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死灰色也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却有了微弱的生机。最明显的是,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仿佛从无尽痛苦的深渊中被短暂地拉回。
“毒...暂时压制住了...心脉...护住了...”谢远山的声音极其虚弱,带着浓重的疲惫,“但...寒蛛毒已入髓...冰魄针和‘玄冰续命丹’只能吊住他...一个月...若一个月内...找不到‘赤阳火莲’...化解寒毒...神仙难救...”
“赤阳火莲?!”沈砚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此物乃传说中的至阳圣药,生于极热之地,百年难遇,踪迹难寻!
“在哪里能找到?”沈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抓住!
谢远山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道:“传闻...北燕...圣山‘天火峰’...绝顶之上...或有生长...但那里...是北燕王庭禁地...守卫森严...有...有死无生...”
北燕?!刚刚经历叛乱的北境对面!那个耶律明珠所在的敌国!沈砚的拳头瞬间握紧!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谢铮,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冷...好冷...爹...娘...”
这声微弱至极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穿了谢远山冰封的外壳!他那挺拔如松的身躯猛地一颤!背靠着石墙的身体,竟微微佝偻下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谢铮身边,动作迟滞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他蹲下身,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寒锋”,只是一个满心愧疚、痛苦不堪的父亲。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悬在谢铮冰冷的脸颊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那冰冷的银面具,此刻仿佛成了隔绝父子亲情的、最残酷的屏障。
“铮...儿...”一个破碎的、饱含着十五年思念、痛苦与无尽愧疚的声音,艰难地从面具下逸出,轻得如同梦呓。
谢铮仿佛有所感应,眉头又微微蹙起,无意识地侧了侧头,脸颊竟轻轻地、极其微弱地蹭了一下谢远山悬停的指尖!
这一下细微的触碰,如同惊雷般在谢远山心中炸响!他浑身剧震,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那冰封的眼眸深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痛苦、悔恨、渴望、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几乎要冲破那冰冷面具的禁锢!
他猛地站起身,背对着沈砚和谢铮,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那玄衣包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孤独、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悲伤。
沈砚看着这一切,心中亦是酸楚难言。十五年的生死相隔,十五年的隐姓埋名,十五年的身不由己...这对父子承受的痛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他默默地走上前,将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披在谢铮身上,又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用布巾沾湿,轻轻润湿谢铮干裂的嘴唇。
“谢伯父,”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月内,我一定会找到‘赤阳火莲’!无论天火峰是龙潭还是虎穴!现在,请您告诉我,北境后续该如何?七星盟的余孽,北燕的威胁,还有...您...”
谢远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当他再转过身时,虽然疲惫依旧,但那股属于“寒锋”的冰冷和决断,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眸。
“秦烈已伏诛,兵符在手,萧珏可迅速掌控局面,肃清七星盟在北境的余毒。”谢远山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至于北燕...经此一役,他们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再犯。但耶律明珠...此女心机深沉,与七星盟勾结甚深,绝不会善罢甘休!‘赤阳火莲’的消息,极可能...也是她故意放出的诱饵!”
诱饵?!沈砚眼神一凝!为了引他们深入北燕?!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沈砚斩钉截铁,“火莲,我志在必得!”
谢远山看着沈砚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沉默了片刻。他缓缓抬手,第一次,在沈砚面前,触碰到了脸上的冰冷面具。
“此去北燕,九死一生。”谢远山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凝重,“我会...为你们扫清一些障碍。但真正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去闯。”他的手指在面具边缘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将其摘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我...不能久留。”谢远山的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谢铮,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七星盟在北境的根须并未完全斩断,他们的‘主上’...还在暗处。我必须以‘寒锋’的身份回去...继续未完成的使命...也为了...替他争取时间...”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谢铮。
“照顾好他。”谢远山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若他醒来...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懦夫...也是个罪人...但...从未后悔生下他...”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
话音未落,谢远山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向后飘退,瞬间融入冰岩外的黑暗风雪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句未尽的话语和满室的沉重,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谢远山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昏迷中气息微弱却已趋平稳的谢铮,心中百感交集。父爱如山,沉重无言,甚至带着血与罪的烙印。而前路,风雪未停,强敌环伺,那朵能救命的“赤阳火莲”,正生长在敌国最危险的禁地之上,如同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陷阱。
他缓缓蹲下身,握住谢铮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眼神却锐利如刀,刺向北方那片未知的、充满杀机的风雪。
“谢铮,你听到了吗?你父亲在为你争取时间...”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立下血誓,“等着我。无论天火峰是刀山火海,我沈砚(萧砚),定为你取回那朵救命之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