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呼啸着席卷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将血迹与残骸深深掩埋,只留下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苍白。通往北燕边境的官道上,一辆经过特殊加固、铺着厚厚毛毡的马车,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如同风暴中飘摇的孤舟。
车厢内,炭火盆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氛围。
沈砚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半跪在车中铺设的软榻旁,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谢铮身上。谢铮依旧昏迷着,脸色比车窗外飘飞的雪片还要苍白几分,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沈砚指尖下那微弱却稳定的脉搏,证明他还顽强地留在这人间。
谢远山留下的那三颗“玄冰续命丹”和冰魄针术暂时压制住了寒蛛毒,但代价是谢铮的身体变得异常冰冷,仿佛一块捂不热的寒玉。沈砚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用温热的布巾小心地为他擦拭手脚,用内力小心翼翼地引导那微弱的生机流转周身,生怕这生命之火在下一刻彻底熄灭。
“砚儿...”旁边传来兄长萧珏虚弱的声音。他靠坐在另一侧,脸色同样不好看,但精神比谢铮强上许多。他看着弟弟几乎不眠不休、全副心神都系在谢铮身上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和忧虑。“你也歇歇,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替谢铮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自己那件最厚的玄色貂绒大氅。“我没事,兄长。他冷。”
萧珏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弟弟的执拗。他挪了挪身体,靠近火盆,拿起一张简陋的北燕边境地图,眉头紧锁:“天火峰...北燕圣山,王庭禁地...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谢伯父说这是耶律明珠的诱饵,恐怕不假。她这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沈砚的目光终于从谢铮脸上移开,落在地图上那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险峻山峰标记上。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没有恐惧,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是诱饵又如何?火莲,我一定要拿到!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可你一个人...”萧珏急道。
“我不是一个人。”沈砚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谢铮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他在等我。”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外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和车夫压低声音的呵斥!
“怎么回事?”沈砚瞬间警觉,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车帘被掀开一道缝隙,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负责护卫的赵明诚脸色凝重地探头进来:“大人,前面官道被大雪彻底封死了!雪层太厚,马车过不去了!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感觉...好像有尾巴跟着我们,风雪太大,看不真切,但感觉不太对劲!”
沈砚眼神一凛!七星盟的余孽?还是北燕的探子?这么快就盯上来了?
“弃车!”沈砚当机立断,“赵明诚,你带三个人,护送侯爷立刻改道,去黑石堡西北一百二十里的‘鹰嘴岩’哨所!那里驻守的参将王猛是绝对可信之人!兄长,你拿着兵符,务必尽快稳住北境局面,提防北燕趁虚而入!剩下的暗卫,跟我走!”
“砚儿!你要干什么?”萧珏大惊。
“带他去天火峰!”沈砚斩钉截铁,目光扫过昏迷的谢铮,“马车目标太大,雪地难行,更容易被追踪。轻装简行,反而有一线生机!”
“可他的身体...”萧珏看着谢铮毫无血色的脸,忧心如焚。
“我会护好他。”沈砚的语气不容置疑,“兄长,北境就交给你了!别让我们的血白流!”
萧珏看着弟弟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知道再劝无用。他用力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沉重的一句:“活着回来!你们...都要活着回来!”
风雪中,一行人迅速分道扬镳。萧珏在赵明诚等人的护卫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西北方向的茫茫雪幕中。
沈砚则带着剩下的五名精锐暗卫,用最快的速度将必要的药物、干粮、绳索、冰镐等物打包成行囊。他亲自将谢铮用厚厚的毛毡和皮裘裹得严严实实,再用坚韧的牛皮带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谢铮的身体冰冷而沉重,伏在背上,几乎没有温度,微弱的气息拂过沈砚的颈侧,却如同最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心。
“大人,这样太危险了!还是让属下来背谢大人吧!”一名暗卫上前请命。
“不必。”沈砚紧了紧肩头的背带,声音冷硬,“我的命,和他绑在一起。走!”
他率先迈开脚步,踏入了深可及膝的积雪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刺骨的雪顺着靴筒灌入,瞬间带走大量体温。身后的五名暗卫紧随其后,如同沉默的雪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风雪。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雪片模糊了视线。沈砚背着谢铮,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能感受到背上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被这无情的风雪吹灭。他只能不断地、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撑住,谢铮!等我拿到火莲!我们一起回家!
夜幕很快降临,风雪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视线几乎完全被剥夺,温度骤降。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石凹陷处,勉强扎营。暗卫们迅速清理积雪,点燃一小簇珍贵的篝火,融化雪水,烘烤冻硬的干粮。
沈砚小心翼翼地将谢铮从背上解下,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和厚厚的皮裘紧紧包裹住他。火光照映下,谢铮的眉头似乎因为寒冷而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沈砚心口一阵抽痛,他拿出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温水,又用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试图驱散那如跗骨之蛆的寒意。
“冷...”昏迷中的谢铮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呓语,身体无意识地往沈砚怀里更深处蜷缩,仿佛在寻找唯一的热源。
沈砚毫不犹豫,将裹在两人身上的皮裘拉得更紧,几乎将谢铮整个人都嵌入自己怀中。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冰冷。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谢铮冰冷的额头,试图传递一丝暖意。
“大人...”一名负责警戒的暗卫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这样下去不行...风雪太大,谢大人他...”
“我知道。”沈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却异常坚定,“撑过今晚,明天必须找到能御寒的落脚点!”
后半夜,风雪更加狂暴,连那小小的篝火都几次险些被吹灭。温度低得可怕,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沈砚抱着谢铮,几乎将所有的皮裘都裹在了他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却始终将怀中的人护得密不透风。
谢铮似乎感受到了这不顾一切的温暖,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甚至无意识地往沈砚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如同幼兽般的依赖呜咽。
这一声微弱的依赖,如同最炽热的暖流,瞬间击穿了沈砚所有的疲惫和寒冷。他收紧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谢铮柔软的发顶,闭上眼,感受着这风雪绝境中唯一的慰藉。
“我在。”他在谢铮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别怕。”
风雪呜咽,仿佛为这对在绝境中相互依偎的灵魂奏响哀歌,又像是为他们的不屈而咆哮。
次日清晨,风雪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上路。谢铮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体温低得吓人。
临近中午,他们终于在一个避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被积雪掩埋的木屋——似乎是猎户废弃的落脚点。众人精神一振,迅速清理积雪进入。
木屋虽破旧漏风,但总算能挡一挡刺骨的寒风。暗卫们立刻开始修补漏风的缝隙,生火烧水。
沈砚小心翼翼地将谢铮放在铺了厚厚干草和皮褥的角落。就在这时,一名在屋外警戒的暗卫突然低喝一声:“谁?!”
紧接着是短促而激烈的兵器交击声!
沈砚眼神一厉,瞬间拔剑冲出木屋!只见雪地里,那名暗卫正与一个全身裹在白色雪地伪装服中的身影激烈交手!对方身手极为敏捷诡异,如同雪狐,在积雪中腾挪闪避,竟是以一敌一不落下风!
“留活口!”沈砚厉喝,加入战团!他的剑势凌厉无比,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退路!
那白衣人眼见不敌,突然向后急退,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猛地朝沈砚掷来!并非暗器,而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的油布卷!
沈砚下意识地用剑鞘一挡,那油布卷落在雪地上。白衣人趁此机会,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茫茫雪林之中,轻功之高,匪夷所思!
“别追了!”沈砚喝止了想要追击的暗卫。他警惕地用剑尖挑起那个油布卷,确认没有机关后,才小心地打开。
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张绘制得极其精细的羊皮地图!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天火峰的地形、守卫分布、暗哨位置,甚至还有几条极其隐蔽、可能避开大部分守卫的攀登路线!在图卷的右下角,用北燕文字写着一行娟秀却冰冷的小字:
“欲取火莲,三日后子时,峰顶寒潭。过时不候。——明珠”
耶律明珠!
沈砚捏着这张价值连城、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地图,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冰冷。陷阱!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阱!她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还精准地将地图送到了他们面前!甚至限定了时间!这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另有所图?
寒风卷起雪沫,扑打在沈砚脸上,冰冷刺骨。他回头,望向木屋的方向,透过破败的门缝,隐约能看到谢铮安静躺在角落的身影。
火莲是唯一的希望,而天火峰,是唯一可能生长火莲的地方。耶律明珠的陷阱,恰恰铺在了这条唯一的生路上。
去,还是不去?这已不是选择,而是赌上一切的绝命征程!
未完待续